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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天,上海县的祁知县升堂审案,杨思辰虽然是徐记红糖作坊的东家,但是这种事不需要亲自出面,于是也就没有到堂,将应诉之事完全交给了荣光和作坊的赵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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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知县一升堂,赖家那婆娘便一身重孝跪在堂前,待葛状师领着见礼后,便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缘由说了。事情大致和荣光几人之前听到的传闻没多大差别,但是荣光心头却始终存在着一丝疑惑。
经过半年多的历练,荣光早已不是起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了,商场上各种明里暗里的算计着实见了一些,也嗅出了一丝yin谋的味道——赖大成自从买了地就一直在乡下住着,松江城里没多少人知道有这个人,从事发到消息传开其间间隔也太短了。吃死人这种事非常不吉利,赖家的婆娘不但不遮掩,反倒闹得满城皆知,这其间看上去很是古怪。再说了,赖大成那天吃的东西可不止是霜糖这一种,赖家婆娘凭什么咬着霜糖不松口?
祁知县听赖家婆娘哭哭啼啼地将事情的经过说完,心下暗道不妙。这祁知府今年才三十出头,在上海县当知县已经四年多了,是前些天来杨家的祁氏的族兄,和祁氏关系还算和谐。祁氏前些天在杨家被杨思辰扫了面子,心里憋屈得紧,这会儿一听说赖家把杨家给告了,立马跑来给祁知县套交情,希望祁知县为难一下杨家,也算是替自己找回面子。祁知县耐不住族妹的软磨硬,更因为他这个妹夫在应天府各个官僚面前也算是能说上话,也就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却不想祁氏前脚走,李大公子后脚就来了,二人胡天海地的侃了一阵子之后,李大公子便告辞了,临走时李大公子对祁知府说了句家父知道祁大人是正人君子,自是不屑于做那徇私枉法之事,言毕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祁知府一眼……
祁知县心里非常不爽滋味,这两个人他谁都得罪不起,一个八面玲珑,关系网错综复杂,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另一个则是顶头上司,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也是不能得罪的主。
祁知府面sè却平静无波,沉吟了一小会儿才问赖家婆娘道:“赵氏,你说赖大成是喝了霜糖水上吐下泻不治身亡的,可有什么证据?”
赵氏没有答话,倒是葛状师站出来说道:“大人,赵氏那天和丈夫赖大成一起用的饭,桌子上的吃食也都逐一尝了,之后觉得口味有点偏重,这才替赖大成调了一碗霜糖水。结果赖大成喝了霜糖水上吐下泻不治身亡,而赵氏却安然无恙。这说明那碗霜糖水和赖大成的死有关系。而这霜糖是由徐记红糖作坊产的,赵氏因此告了徐记红糖作坊也是情有可原的。”
荣光立马问道:“知县大人,小民可以问问赵氏这霜糖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祁知县说道:“那陶罐只有你们作坊才用,这还用问吗?”
荣光说道:“知县大人有所不知,小坊所有霜糖皆是用白陶罐装盛,然后再用油纸白泥封好,置于通风之地yin干之后方才上市销售的。只要不开封,存个一两年都是不会坏的。但若是开了封,则必须置于yin凉干燥之处存放,而且必须在三个月内吃完,不然就会变质腐坏。这些事情我家少爷特地吩咐了伙计一定要告诉买糖的人。想必赖夫人也是知道的。”
“这糖不是奴家买的,而是年前邻村翟地主家夫人访友时送的。开封之后三个月吃完,这也太强人所难了。”赵氏弱弱地说道。
荣光说道:“若是真的保存得比姣好,放上半年也没事,不过为稳妥起见,小坊还是建议开封之后三个月内吃完。知府大人,草民想亲自勘验一下赖家的霜糖,以确定霜糖是否**变质。还望知府大人准许。”
祁知府口中发苦,心道:本官现在成了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人,偏袒哪一边都不合适。祁知府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点点头说道:“准了。”至于荣光这边能不能查出些门道来,祁知府却是不想管了。
一直候在一旁的仵作很快便拿来了一只白sè的陶罐,荣光接过陶罐递给了一旁的赵管事,对仍然在抹眼泪的赵氏说道:“这位嫂子,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给赖大哥的糖水里放了多少糖?”
赵氏先是一愣,然后才说道:“没多少啊,就放了两勺,大概三钱多。”
荣光扭头和赵管事对视了一眼,二人均感到非常诧异——三钱变质的霜糖就能把一个汉子毒死,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赵管事飞快地展开了一张宣纸,小心翼翼地用小勺从陶罐中舀出一点糖倒在了宣纸上。
杨管事用小勺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宣纸上的白糖,过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在荣光耳边嘀咕了几声。荣光面sè复杂地看着宣纸上的白糖,小声地问了几句,待杨管事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之后才回过头问赵氏道:“嫂子,您可记得翟地主当初送给您的时候这小陶罐上是用何物封的口?”
赵氏细细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个红布包着的扁木塞子。”
仵作也拿出了一个红布包着的木头块递给了荣光,荣光扭头和杨管事对视一眼,方才说道:“这罐子霜糖翟家之前打开过。小坊产出的霜糖向来是用油纸白泥封口,烘干之后再出货的。绝对不会用木塞子草草一塞就拿出去卖的。方才杨管事仔细查验了霜糖,发觉有一部分霜糖甚为粗糙,于是怀疑这罐子里的霜糖不全是出自小坊。”
祁知县一听便感觉到有些不妙,于是问道:“杨四,你怎么知道这些霜糖不是你们产的?”
杨管事上前抱拳行了礼,然后说道:“知县大人,自打我家少爷接手作坊之后,便要求熬出的霜糖须经磨制之后方能装罐,所以徐记红糖作坊所产出的霜糖较其他作坊更细一些,而且小坊的陶罐泥封处均印有特殊的记号,打开之后便无法恢复原状。小民之前观察许仵作递给小民的罐子里的霜糖,发觉其中有些微微发黄,这显然是手艺不到家所致,而小坊所产霜糖乃是进贡之物,显然是不会如此低劣。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命人找来粗纱布绷子,将这罐子里的糖尽数筛选一番便知小民所说是否属实了。”
祁知县朝那仵作看了一眼,那仵作朝祁知县微微躬了躬腰,便退了下去。
过了一阵子,那仵作找来了一个绷子,将罐子里的糖倒在绷子上小心翼翼地筛了起来。
不一会儿,筛子里的颗粒较小的白糖便漏了下来,只有一些颗粒大的留在了绷子上,接下来端来两小碗水,将糖分别溶解之后取出了银针放入水中,取出后对祁知县说道:“大人,银针没有变sè,不像是砒霜一类的剧毒之物。”
祁知县皱着眉头说道:“捉几只耗子来试试。”
过了一小会儿,两个衙役倒提着两只巴掌大小的耗子过来了,将两只耗子关在那仵作准备好的小笼子里面。之后那仵作便把两只碗放到笼子跟前。
耗子闻到了糖水的味道,渐渐地安静留下来,开始试着喝碗里的糖水。不过毕竟耗子体态过于……娇小,费了大半盏茶的功夫才将碗里的水喝去了不到三分之一,可令众人惊奇的是,两只耗子依旧没什么异常的反应。
祁知县有不耐烦了,问道:“邢仵作,那两只耗子怎么还没动静?”
邢仵作之前一直在盯着两只耗子看,听祁知县这么一问,扭头回答道:“大人,再等等,按照赵氏之前的说法,赖大成是喝了霜糖水一刻钟之后才开始上吐下泻的。”
祁知府听邢仵作这么一说,有点下不了台了,于是问赵氏道:“赵氏,你确定赖大成是喝了霜糖水之后上吐下泻进而不治身亡的?”
赵氏抹了把眼泪回答道:“回大老爷的话,奴家的夫君就是喝了霜糖水一刻钟之后才上吐下泻进而不治身亡的。青天大老爷,您可要替奴家做主啊!”
祁知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待会儿那两只耗子若是真的死了,本官定会还你一个公道。”说完便不再理会赵氏,而是继续盯着那两只耗子看。
一刻钟终于过去了,只是让众人感到不解的是,那两只耗子只是像喝醉了酒似的在笼子里踉踉跄跄地乱窜,既没有吐也没有泄。
荣光和杨管事都是长舒了一口气,这起码说明单单凭借徐记红糖作坊的霜糖不足以毒死赖大成,加上这霜糖里还被翟地主家掺了假,自己这边的麻烦会少上很多。
祁知县有些坐不住了,转头问邢仵作道:“这时候已经到了,为何是这番变化?”
邢仵作回答道:“大人,这小的也不清楚。不过小的猜测,这变质的霜糖只是个毒引罢了,必须和其它的一些东西一起服用才会出现上吐下泻进而不治身亡的情况。”
祁知县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这个结果无疑是最好的,两方的人都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自是不会太为难自己。祁知县想到这儿,心情也变得不那么郁闷了,一拍惊堂木,大声说道:“鉴于本案疑点重重,疏漏甚多,本县决定今ri到此为止,择ri再审。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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