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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边船舱的梯级上响起了幽幽的颤动之声,两个女子抓着扶手慢慢的走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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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假虎威的,就会骂我们。”香玉一边走,一边气愤愤的说着,回头望了甲板上一眼,见钱妈妈爬了起来正往这边赶,赶紧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香桃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办法,她是夫人的贴心人。”
两人在甲板上事被钱妈妈骂得缩了脖子不敢说一句话,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发发牢骚而已。边船舱是船主与船工们吃住的地方,香玉香桃才走去,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汗馊味儿,两人捂紧了鼻子瞧了瞧,就见甲板上的网兜里有一个人,眼睛闭着没有睁开,可香玉香桃一眼望着便认出那是柳明珠。
柳明珠正蜷缩着身子在网兜里边,身子一滩水,有些摊开了去,就如几条小蛇一般,慢慢的在甲板上蜿蜒着。
“姑娘,姑娘!”香玉香桃跑过去将那网兜慢慢的揭开,铁圈上便的铁丝勾着柳明珠的头发,等好不容易将网兜弄开时,柳明珠头上的如意髻早就已经不成样子,就像锯齿草上的叶子一般不成形状。
钱妈妈这时也蹬蹬蹬的走了来,见着柳明珠这副惨状,心中大怒,愤恨的瞧着那船老大道:“为何将我家小姐困在这网兜里边?你们该那张软款些的渔网兜着她才是!”
船老大还没开口,身边有个船工白了钱妈妈一眼,愤愤道:“有个网兜子就不错了,还有得你挑?我可提醒你一句,若你再不想办法将她肚子里的水给挤出来,说不定一样没救!”
听了这话钱妈妈有些慌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只能陪着笑脸请船老大帮忙。那船老大倒好说话,取出一口大锅来,让钱妈妈将柳明珠肚子贴着锅底放着,背朝上,伸出手来用劲在背上往按了去。柳明珠本还是昏昏沉沉,被船老大这猛的一按,伴着一口浊水从她嘴里吐出,她的眼睛也睁了开来。
钱妈妈先前见着船老大动作粗鲁,本来有些不喜,可见着柳明珠将水吐了出来,人也清醒了,脸色尴尬的朝那船老大道了一声谢。这边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转过脸去,见香玉香桃捂着脸站在一旁,柳明珠正恶声恶气道:“真是没用,连我都抓不住,你们是故意想要我去死不成?”
香玉捂着脸怯怯的说:“姑娘,香玉实在没得力气了……”
“你还狡辩!”柳明珠抬起腿来朝香玉身上踹了一脚,看得旁边的船老大直摇头,看着这么美貌的一个小姐,竟然如此粗鲁!钱妈妈正准备也上去帮着柳明珠教训香玉香桃,可觉得有一道视线正往柳明珠身上盯。她转脸看过去,见那两个年轻的船工正在偷眼看着柳明珠,这才忽然醒悟到柳明珠身上的衣裳全湿了,那贴身小袄正紧紧粘在她身上,胸前微微的突起能看得清楚。
钱妈妈赶紧拉住了柳明珠,朝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姑娘,赶紧去换衣裳罢!等会再收拾这两个小贱蹄子!”
柳明珠顺着钱妈妈的视线往看了过去,看到自己的衣裳粘在自己身上,湿哒哒的一片,忽然意识到自己出了大丑,慌忙拔腿便往上边那层跑了过去,钱妈妈厉声训斥了香玉香桃一句,甩开手便跟了过去,留着香玉香桃还捂着脸在那里抽抽搭搭的哭。
“你们也别哭了!”船老大走过来好言安慰道:“你们家小姐也是心急才打你们的,次用心点便是了。”
香玉香桃绝望的摇了摇头,眼中含着一包泪:“她现儿脾气越发古怪了,以后我们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旁边一个年轻船工听了也很是生气:“我看那几位小姐里边就只有这位小姐性子不好些,为何你不调去服侍别的小姐呢?”
香玉香桃摇了摇头,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涩,原先大小姐虽然也有脾气,但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惩罚她们,自从二小姐回了柳府以后,大小姐总觉得被分了宠爱去,于是十分的嫉妒,每日里在掌珠院大呼小叫,稍微有些不如意就对她们打骂,这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大家小姐出阁,贴身的丫鬟往往要选去做陪嫁,听说那陪嫁丫鬟很多都被姑爷开了脸做通房,遇着心宽的主子,可能会升了做姨娘,但若是遇着那心眼比针尖还窄小的,恐怕乱葬岗上便是她们的好去处。
香玉香桃两人想到这里都不由得脊背发凉,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攀着那扶手往上边去了。
船舱里边柳元久脸色忧郁的坐在那里,瞧着床上躺着的柳四夫人,心里头颇不是滋味。柳四夫人方才听着丫鬟来报信说大小姐掉到江里去了,一口气没提上来,立刻就晕死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柳元久即便是想问什么话都找不到人。
枯坐了一阵子,船舱的门板儿一声响,柳明珠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几个丫鬟,手里拿着帕子在追着她擦头上的水珠子,
“母亲……”柳明珠才哀嚎了一声,便见柳元久脸色沉沉的坐在那里望着她,不由得收了声音,本来想找柳四夫人来诉苦的,却没想着见到了父亲在这里坐着,她怯怯的挪动了步子走到柳元久这边行了一礼:“父亲安好。”
“安好,我能安好吗?”柳元久伸出手来指着柳明珠道:“你瞧瞧你都成了什么样子!”
柳明珠虽然已经简单换洗了,身上的衣裳全部是干净衣裳,可那头发此时还是乱糟糟的一片,柳元久瞧着便气不打一处来:“听说你想要去推你二妹妹到江里头去?”
“我才没有,我只是想与她打闹而已。”柳明珠咬了要牙,这事儿打死也不能承认。
“你没有?”柳元久冷冷的哼了一声,刚刚他已经问过那乔妈妈,乔妈妈开始还在犹豫,被柳元久几声怒喝,胆子小的她吓得全身一抖,便点头承认是大小姐起了心,想要将二小姐推江去。
柳元久听了乔妈妈的供词全身发凉,真想不到柳明珠竟然是心如蛇蝎,看起来自己低估了她,只瞧着素日里她一副娇憨可爱的面容,没想到也与她那母亲一般狠辣。
“你几时与你二妹妹这般亲热了?还去与她打闹?我看这个打是真的,闹却是假的!”柳元久怒目而视的瞪着柳明珠,心中压着一股怒气,几乎快要压不住,马上就要冲破了喉咙口喷了出来:“自小便给你请了宫中的教养姑姑,女戒女训也烂熟于心,为何你还要做出这种毒辣的事情来?明珠,你真是让我失望!”
听着柳元久的口气,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断定是她起了歹心,柳明珠索性也不想再假装去,她气狠狠的跺了跺脚道:“父亲,这十多年来,明珠本来是受尽宠爱,你与母亲将我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可这柳明媚一来,她便将你的宠爱全分走了!父亲的心思全在香兰院与沉香阁,对母亲与明珠不闻不问。明珠心中妒恨,若是没有她,明珠还是在受尽父亲的娇宠,这便是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柳明珠的喊叫声几乎有些歇斯底里,那声音尖锐而狂热,柳元久听了心中不免也有几分同情,瞧着她一副状若癫狂的模样,柳元久叹了一口气道:“我对你们姐妹俩哪有什么厚此薄彼,不都是一样的对待?你怎么竟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父亲,你也好意思说你不偏心?”柳明珠冷冷的哼了一声:“她柳明媚办普安堂,能替父亲博得好名声,在你心中,她比我有用了一百倍,怎么会不将她更放在心中?我瞧着你给她的笑脸比这十年里头给我的还要多。”
“混帐东西,你这是认定我在偏爱她了?”柳元久气得脸上都变了颜色,瞧了瞧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的柳四夫人,站起身来道:“你好好陪着你母亲,这几日便用不着去外头了,免得又兴风作浪!”
柳明珠望着柳元久拂袖而去的背影,一张脸上充满了沮丧的神色,她望了望床上闭着眼睛的柳四夫人,鼻子发酸,扑在她身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柳元久走出船去,只觉心中气闷,背着手站在甲板上望了望周围,经过方才的事情,甲板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呆着了,只有那船老大靠在船舷那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
见着柳元久站在那里,那船老大殷勤的笑道:“柳大人,今晚咱们就在这里歇着了,赶了一天路,船工们都辛苦了,先休息一个晚上,明日再继续赶路。”
“这样也好,不可过于劳累。”柳元久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这个停船的码头。码头一片荒凉,看不到半个人影,瞧着有些凄凉。
“这码头怎么便没有旁的船只?瞧着是个废弃的。”柳元久有些奇怪,一般泊船都该选着热闹之处,到时候也能船看看,打发时间。
船老大陪着笑脸道:“柳大人,这个码头是荆县废弃不用的,如果要去荆县的码头,那还得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到了那里都已经过了戌时,船也找不到热闹场所了。况且那码头上还不知道有没有船位,不如就近泊船,只是附近不是镇子,老爷夫人小姐们船找不到散心的地方。
柳元久张望了前方,一片山岚绵延,烟树无比,暮色沉沉的压了来,天空中已经稀疏的出现了几点星子。听着船老大如此解释,点了点头:“只好这样了,明天再停个热闹码头,我们可以去看看当地风物。”
船老大见柳元久没有不悦,点头哈腰的去了后舱检查桅杆。
走到后舱时,船老大停住了脚步,甲板上站着几个人。
一个是单身男子,一个女子带着两个丫鬟站在不远的地方。
那一男一女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站着,就那么默默无语的遥遥相望,谁也没有说话,可他们的眼神里分明正在传递着暧昧的信息。
船老大看那姑娘的穿着打扮,似乎不是柳府的小姐,倒像是那个搭顺风船的刘大小姐,而那个男子,却是识得的,分明就是那位黎公子,听说这次乡试高中解元。
远远看着,倒也是郎才女貌,莫非这一趟水路还能促成一段姻缘?船老大心里暗自嘀咕了,摇了摇头,决定还是暂时不打扰他们,弯着腰去了面的船舱。
这边柳元久正了船只在岸边散步,突然见一角桅帆从天际破水而来,开始还只有一个小黑点,慢慢的那一点化成了很大的一片桅帆,然后静止来,泊在了这个码头,就停在柳府船只的旁边。
柳元久停住了脚步,眯了眯眼睛打量起这停在旁边的大船,这船着实气派,不像是官船的规格,心中暗自揣测,不知是哪家达官贵人,竟然包租了如此巨型的船只。
“原来是高太师府的船!”柳元久终于看清楚船头立着的牌匾,惊讶出声:“却不知是谁人在乘坐这船?”他转脸朝长随吩咐了一句:“拿我的名剌送过船。、”
那长随答应了一声,拿着柳元久的名剌飞奔着往那边船上去了,不多时又蹬蹬蹬的从那边船上回来说那赁船的正是高老夫人,正带着长子高安从老家返京,现在有请柳元久过船说话。
高太师是大陈皇朝德高望重的老臣,只不过是去年过世了,长子高安现在担任中书省右丞,正二品的官阶,也算是重臣了。柳元久心中不免又有几分感叹,高安比他年纪只大了一轮多,今年不过是四十五六的模样,就做到了正二品上头了,自己今年三十三,听说此次回京约莫是正三品的官阶,离那二品一品可还差得远。
高老夫人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听长随说是带着长子从老家返京,难道高太师老家出了什么问题不成?那高安和与柳元久轮起来也算是同门师兄弟,在京城的时候彼此间倒还有些交情,许多年都不曾见面过,柳元久倒也想见见这位同门师兄,于是赶紧整了整衣裳,让人寻了些礼物出来,带着往高太师船上去了。
等及进了船舱,柳元久才感觉到高太师府的阔绰,即算是赁来的船只,主舱里还是铺着厚厚柔软的羊毛毯,窗户上都垂着云锦绣花的软帘,把整个船舱捂了个严实,立在两侧的暖炉里发出轻微的毕毕剥剥的声音,显见烧得正旺。
柳元久抬头看坐在主位上的高老夫人,六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已经有不少银丝掺杂期间,身形富态,面容却甚是威严,旁边坐着的徐师兄,四十多岁的人了,身子已经发福,完全没有当年那般潇洒模样。
“元久拜见高夫人,见过高安兄!”柳元久很恭敬的问安以后落座,只觉得那高老夫人一双眼睛正在不停的打量着自己。
“柳太傅果然生的好儿子!”高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朝柳元久微微点头:“还记得那时候你连中三元之时,意气风发,穿着御赐锦袍,簪花游街夸官的模样呢!现儿看起来却是风采依旧啊!”
“高老夫人过誉,元久愧不敢当!”柳元久也回这场面上的客套话:“不知老夫人和高安兄竟然回了老家,合当登门拜府的!”
“元久师弟何必如此客气!此次乃是族里有些事务需得处理,与我高氏大房很有牵连,我也只能告了几日假,陪同母亲一道回乡。”
凡是大家族,免不了都有些利益冲突,冲突激发到了一定时候,少不得要请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进行裁决,高太师过世了,也就只有高老夫人与高安出面了。
柳元久理解的点点头,和高夫人及高安又说了些场面话,气氛融融泄泄,主客相谈甚欢。柳元久正准备告辞过自己船上去的时候,却见高老夫人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舒服,旁边丫鬟赶紧扶住她,一边用手帕子给她擦去额头冷汗,一边焦急的喊着:“老夫人,老夫人!”
坐在一旁的高安也大吃了一惊,赶紧走了过去,拉着母亲的手,一迭声的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高老夫人额头直冒虚汗,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腹痛难忍,反胃不止,实在想呕吐。”
高安大急,跺着脚道:“这船家,非要停到这码头,现在去镇上请大夫来还不知道要走多少时辰!”
看着高老夫人那难受的样子,柳元久不由得脱口而出:“高安师兄,若是你信得过,我回自家船上喊我二女儿过来替老夫人瞧病。”
高安惊讶的看着柳元久道:“令嫒竟然精通歧黄之术?”
大陈皇朝的大家闺秀只讲究棋琴书画和女红,没有谁会去医,听到柳元久竟然举荐自己女儿来给母亲看诊,高安实在是惊讶,这柳元久的女儿还真会给人看病不成?
柳元久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摸着胡须微微而笑:“因为小女生来体弱,由天门寺广慈大师渡劫才活了来。广慈大师批了她的命格,说必要医济世救人,方能保得性命,福寿延择,故自小便了医术。”
高安眼睛一亮:“原来如此,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高安甚是开心:“还请元久师弟差人去将令嫒请过来帮我母亲瞧病罢!”
不多久,明媚便带着玉梨提着药箱走进了船舱,那高安一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面前的这分明是个小姑娘,又怎么能替人看病?可自己开口说的请她过来瞧病,总不至于又要悔口罢?况且看着母亲那疼痛难忍的样子,当又不能找到大夫,也只好让柳元久的女儿一试了。
明媚走上前去给高老夫人搭了脉,却是中毒之像。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明媚皱了皱眉头,恐怕还没有谁敢这般大胆混到这船里来毒罢?
高安见明媚皱眉,心中有几分紧张:“柳二小姐,我母亲究竟怎么了?”
“高老夫人乃是中了毒。”明媚看了看那茶几,上边放着一盏茶,还在热腾腾的冒着热气,她端过来闻了闻,并无异味,看来茶水里边是没有毒的。
茶盏旁边有一碟子糖炒栗子,颗粒均匀,有几颗板栗肉已经被剥出来放在碟子里,金黄的肉色看着便十分诱人。明媚皱着眉头想了想,问跟在身边急得团团走来走去的丫鬟道:“今日贵府的晚膳里有没有牛肉?”
那丫鬟惊诧的望了明媚一眼,连连点头:“有的,老夫人最喜欢吃带皮的黄牛肉,今日晚膳上了一大盘子。”
这耕牛可是农家宝,很多地方都限制杀牛,能在这寒冬腊月吃到带皮黄牛肉,也只能说是高太师府里花了不少银子来照顾高老夫人的嘴了。
“就是这牛肉与栗子在做怪了。”明媚点点头坐了来:“老夫人的病无妨,玉梨,你到药箱里拿了紫色的那包药出来,赶紧去煎服了端来给高老夫人喝了。我先给老夫人针灸缓解病情。高大人,能不能赐一副墨,我做完针灸再给老夫人开个方子,吃上一日便彻底好了。”
那高安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但明媚一开口就说中自己船上的晚膳菜式,心里已是对她信了五分,再看她吩咐去有条不紊,那贴身丫鬟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药箱里器具齐全,也就放心来。
明媚叫丫鬟们扶着徐老夫人进了后舱,拿出金针帮她进行针灸,几针扎了去,高老夫人口中称奇:“柳二小姐好医术,真的不痛了!”
门帘儿一掀,玉梨端着煎服的药水走了进来,高老夫人就着丫鬟们的手喝了几口。
明媚坐在桌子边上开方子,一边询问高老夫人:“老夫人平素可觉胸闷、气喘?”
高老夫人朝她点点头:“极是,柳姑娘却如何得知?”
明媚抿嘴一笑,一看这位徐老太太便犯着现代“三高”之症,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这些都是富贵病,都是吃得太好又不注意锻炼身体而导致的,刚刚把脉时,也觉得脉象微沉,有郁积之症,故有此诊断。
高老夫人看着明媚低头认真的开着方子,神情专注,那纤细的管握在手里游龙走蛇般,觉得这柳二小姐与别家闺秀大有区别,再看她凝眸沉思,纯白的狐狸毛领立在腮边,显得整个人灵秀妩媚,不禁暗暗赞了一句,这柳二小姐看起来倒是个伶俐人儿,只是不知谁家的少年有福气能把这样的姑娘聘了去!
明媚把方子开好,交给高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宜以后就带着玉梨回了自己家的官船。那高安见母亲无恙,心里大喜,摆上小菜几碟,叫仆妇温了壶好酒,挽留着柳元久在船舱里闲聊。开头慢慢儿把那些风雅之事说开,把气氛说得活络了,高安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起朝堂形势来。
柳元久从柳老太爷的来信得知,高太师府现在还没有明打明的支持哪一位皇子,应该是在持观望态度,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明了,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答着。
高安看柳元久谨慎,轻易不肯把话挑明,哈哈一笑:“元久师弟,你还是和当年做策论一般,滴水不漏,叫人寻不着半分错处!我也知道你不愿把态度就这么挑明了,但到时候终究会显山露水,是不是?我只希望我们同门之间应当齐心协力,断不能叫那些根基尚浅的黄口小儿得了势去!”
此话一出,柳元久的心放了一半,旋即又提了起来。
此话看着虚虚实实,实际上高安已经把高太师府的态度隐晦的向苏家表明,他们是不会支持大皇子的,也就是说他们高家与柳家极有可能到时候会是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二皇子是萧贵妃所出,身后站着萧国公府,而三皇子乃是中宫乔皇后所出,身后有英王府,而高太师和萧国公府、英王府都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所以现在暂时还不能就表明态度支持某一方。
高安比他父亲要狡猾了许多,当年高太师在很早的时候就站出来,明确的表达了支持立徐熙为太子,也因着拥立有功而步步高升,而现在高安却一直在朝堂上打太极,不肯轻易表态,萧国公府和英王府都不断的试探,却全都无功而返。
而此时,高安突然说起这种话,反叫柳元久放不心来,高太师府是否也在试探苏府的态度呢?
本来柳老太爷坚持中立,不参与任何一方的争斗,可毕竟他官拜太傅,自然会是别人争夺的焦点,那些有储君之想的人,是绝不会让他置身事外的。柳老太爷一贯支持正统,所以内心倾向支持三皇子,况且他还曾是三皇子的授业恩师,虽只教授了一个多月,但总归是有了师徒情分,而英王府世子爷乔景铉从小就拜在柳老太爷门,所以即算柳老太爷不表态,很多人都已经暗暗把他归在皇后党一系。
朝堂上最忌站错队,万一站错了,到时候就身败名裂的场。柳元久心里一个激灵,觉得皇上这事情上颇为蹊跷,这储君之位迟迟不定实非秒着。若是早立了储君,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动荡不安的局势了。
明媚带着玉梨了高太师府的船只,转眼瞧了瞧着码头,到处是银色的一片,天空中有一轮明月,很是圆润,心中默默一算,这可不是十五了?日子过得可真是快。两人轻手轻脚的走回到自己船舱,里边只有一盏淡黄的灯光,刘玉芝已经歇了,一条白藕般的臂膀露在亮紫缎子被面上,光洁白皙。
她这般睡着也不怕着凉,明媚暗自嘀咕了一声,轻轻走了过去,掀起被子,想把刘玉芝的手放回被子里去。
谁知,刘玉芝猛的睁开了眼睛,朝明媚眨了眨,弄得明媚一愣:“你没有睡?”
“躺着,却睡不着。”刘玉芝低声说,脸上有一丝丝红润,被那淡黄的灯照着,仿佛就如端午节吃的咸鸭蛋的芯子一般。
“这又是为何?”明媚瞧了瞧刘玉芝,觉得她仿佛有哪里不对劲,与往日相比,她的五官似乎要深邃了些,不似原来那么平淡。
“你先去梳洗了,我们今晚睡一头说说话。”刘玉芝的眼睛亮闪闪的,水波流转,煞是娇媚。
明媚心中一动,想到了黎玉立,只有恋爱里的人才会有的神情竟然出现在刘玉芝的脸上,看起来今天晚上发生了点什么事情?
吩咐了玉箫给自己端来热汤,就着玉笛递过来的帕子洗了把脸,叫玉梨去自己床榻上取了那缎子被过来放到刘玉芝床上。
钻进被窝里头,明媚瞧见刘玉芝的嘴角勾着,笑容停驻在她的嘴角,一直不曾消褪。
“你怎么了?傻了?干嘛像个傻子一样的笑?”明媚伸出手捏了捏刘玉芝的脸:“我猜呢,肯定和那黎公子有关,是不是?”
刘玉芝羞涩的把脸转了过去:“我刚刚和他一起站在后舱的甲板上,站了很久。”
“然后呢?”明媚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你竟然和他对上眼了?”
“然后?”刘玉芝奇怪的看了一眼明媚,嘴角笑意深深:“然后他回自己船舱了。”
“就这样?”明媚有几分失望,原以为还能听着什么鲜事儿,没想到只是两人并肩站着说了阵子话儿!着也值得刘玉芝如此开心?明媚笑着用手戳了戳她的肩膀:“我还以为那个黎呆子送了什么东西给你呢,原来只是站着说话而已!”
“我们并没有说话。”刘玉芝羞涩的望了明媚一眼:“我们只是站在那里互相看着对方……我觉得心里头好快活!”她从红绫缎子被面里伸出手来捂住了脸,旋即又放了来,一双眼睛就如宝石般闪亮,在这昏暗的灯光里煞是夺目。
竟然就连话都没说一句!明媚惊诧的望着刘玉芝,心中感叹她实在太容易满足了,站到一起彼此对望就能让她如此欢喜。明媚并不知道那时候刘玉芝和黎玉立距离之远,远得跟本就不是她想象里的“并肩看夕阳”的浪漫景象,若是知道了他们站立的距离,她恐怕会觉得刘玉芝真是大惊小怪。
明媚想了又想,这黎玉立是个书呆子,他能站在刘玉芝面前不退避的望着对方,这也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她望了望刘玉芝悄声问道:“那你准备要嫁他不成?”
刘玉芝有几分踌躇,脸上露出一丝焦虑的表情来:“这事儿总归要等着春闱放榜以后才好说,现儿怎么能说定?”
明媚“唔”了一声,这倒也是实情,总不能就这般急匆匆的就把终身大事给定来。对于刘玉芝来说,能迈出这一步已属不易。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向黎玉立表达心意,因为害怕黎玉立会因此认为她轻浮,也害怕万一黎玉立没有中进士,她和他是不可能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毕竟他们之间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玉芝,你便别想太多了,走一步看一步罢。”明媚伸出手去替她将被子掖好:“我听我父亲说那个黎公子很有才,中进士绝无问题,就看他能不能三元及第,在殿试上得了皇上的欢心中了状元。”
“真的?”刘玉芝得了这句话,立刻有了精神头儿,一双眼睛望着头顶,更是睡不着了,第二日醒来,眼睛边已经是黑黑的一圈。
“你昨晚莫非就没睡觉不成?”瞧着刘玉芝这模样,明媚叹了一口气,吩咐玉琴道:“去让船家煮几个鸡蛋,熟了以后趁热拿上来,剥了鸡蛋壳拿着那热鸡蛋滚滚,将那黑气给去掉。”
“我睡不着,就听见江水拍着船响。”刘玉芝低头小声的说着,脸上红了红:“你可别笑话我!”
明媚抿嘴一笑,正准备打趣她几句,就见门板上响了几,香桃从外边探了一个脑袋进来,脸上有着焦急的神色:“二小姐,我们家姑娘中了寒气,现儿昏昏沉沉的一直没醒,夫人让我来请你去瞧瞧。”
昨日柳明珠掉到了江水里边,十二月的江水已经是刺骨寒冷了,她又那么久没换衣裳,得了风寒是必然的。明媚朝香桃望了一眼:“你们家姑娘不是要将我推进江里去?为何此时又要来求我了?”
香桃记得“扑通”一声跪了来:“二小姐,你就去给瞧瞧罢,若是你不去,恐怕到了京城,香桃这几十板子是免不了的。”
明媚瞧着香桃一双眼睛里都要滴出水来般,心里软了几分,站起身来道:“好罢,你别着急,我这就去瞧瞧。”
香桃朝明媚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含着眼泪道:“二小姐的好心,香桃全记着,以后定然会报答二小姐的。”
“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也别太在意。”明媚笑了笑,吩咐玉梨背着药箱跟她去旁边船舱。玉梨却有些不乐意,撅着嘴道:“姑娘,我可不想去,大小姐那般算计你,你还给她去治病?”
明媚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微微道:“你便忍心瞧着香桃受苦?我若是不过去,她要受责罚,我现在不去,过会儿我父亲肯定也会派人来喊我,到时候不一样要过去?再说了,广慈大师不是说我必须要济世救人才能给自己积福?我就当给自己在积福罢。”
玉梨哼哼唧唧两句,听着明媚这般说,尽管心中不乐意,还是提了药箱,扭着身子跟明媚去了旁边船舱。
走到船舱里边,就见柳四夫人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抹眼泪,床上的被子高高隆起,一头黑鸦鸦的青丝散乱在被面上头,看起来柳明珠病得不轻,都不能起床了。明媚走上前去一步,朝柳四夫人点了点头:“夫人,你且让开,我给她来把把脉。”
经过昨日这事儿,明媚觉得喊柳明珠为大姐姐实在是多余,自己心中也是别扭,索性便拿了个“她”字来代替。柳四夫人见着明媚越发不客气了,正准备说话,但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病成这个模样,还等着明媚给她来治病,只能将那一口浊气生生的压了去,将身子挪了挪,让出一块空地来。
明媚刚将手指搭在柳明珠手腕上,柳明珠嘴里便含含糊糊的说起胡话来:“有鬼,鬼、鬼、鬼来了!”那只手也不住的扭着,想要将明媚的手指甩出去。
看起来这柳明珠真是与自己相克,才挨着她,她便骂自己是鬼了。明媚笑了笑,朝玉梨点了点头:“她得了风寒,你给她配几味药。”
柳四夫人尖叫了起来:“怎么能让这丫头给我的明珠配药,自然是你来配!”
明媚笑吟吟的指着柳明珠道:“她说我是鬼,我怎么敢给她配药?免得又说我在算计她!我这个丫鬟可是同我一块儿医术的,治风寒这种病还是不会有什么闪失。”
柳四夫人张了张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船舱门板子响起了笃笃的声音,该是有人在敲门,回头一看,却是银花妈妈走了进来,她先向柳四夫人行了个礼,然后满脸堆笑的望着明媚道:“二小姐,你快些过来姨娘这边,高府给你送谢仪来了。”
“夫人,你瞧,我现儿可有事情走不开,就让我的丫鬟开药方罢。”明媚朝柳四夫人笑了笑,那笑容妩媚无比,容光灿灿,简直将整个船舱都照亮了一般。第八十八章
跟着银花妈妈往外走,明媚脚步轻快,笑着问她道:“我姨娘昨日没有晕船罢?”
第一日上船,杜姨娘只说头晕想吐,明媚给她去瞧了瞧,发现并不是肚子里边胎儿的问题,而是她有些晕船,于是拿了自己配制的那种提神醒脑的东西给杜姨娘去搽:“每次拿一滴到额角搽开便是。”
虽说这些东西都是纯天然的植物提炼了汁液做成的,可明媚还是不敢让杜姨娘多用,唯恐对肚子里边的胎儿有所损伤,银花妈妈接了那药过去,也用得谨慎。令人高兴的是第二日杜姨娘就说不头晕了。
明媚瞧着这药疗效十分好,心里头也高兴,只怕会反复发作,特地叮嘱银花妈妈仔细招呼着,有什么异常情况便来告诉她。
银花妈妈听着明媚问到这个,喜孜孜道:“昨日也是好好儿的!肚子里头那小公子真是体贴母亲,一点也不吵闹,偶尔能见他踢几脚,又滚去睡了。”
听了这话明媚忍俊不禁,加快了几分脚步走到了杜姨娘的船舱里边,杜姨娘正靠着床坐着,旁边的椅子上端坐着柳元久,船舱中央还站着一个婆子,手里捧了一个盒子。
“明媚,快些过来,高老夫人打发人给你送谢仪来了。”柳元久笑着指了指那个婆子道:“还不快去领了?”
明媚笑着走上前朝那婆子说了声:“有劳妈妈了。”
伸手接过那个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串红珊瑚手钏,那珠子被打磨得颗颗圆润,闪着柔和的光亮。柳元久见了啧啧称奇:“这红珊瑚产自南海,本是难得的,可这手钏上的珠子色泽如此红艳,还用透光,这才是真真难得的呢,高老夫人委实太大方了些!”
明媚将手钏戴在手上,朝那婆子笑道:“我这就写张谢帖,还劳妈妈替我送给高老夫人。”游龙走蛇般在薛涛笺上写了几句致谢的话,托了那婆子给带过去,顺便给了一快银子做打赏那婆子笑微微的拿着谢帖回自家船上去了。
高老夫人看了那谢帖上的字体遒劲,行流畅,赞叹了几声:“这位柳二小姐着实是个不错的,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领,更难得的是医术如神!”
“可不是。”那贴身妈妈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在了一处:“还生得那般美貌,等着长大了,柳府的门槛也就要遭殃了,求亲的人都会把它踏破了去!”
高老夫人点着头叹息道:“可不是这样呢!”
明媚给杜姨娘把了回脉,脉象稳定,丝毫没有因为坐船而受到影响。杜姨娘听说一切安好,心里头也高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明媚望着她那精致的容颜洋溢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心里也在为她高兴,杜姨娘的苦日子总算是要熬到头了。
“还是广慈大师看得准。”柳元久摸着胡须微微的笑:“明媚了医术,可真是造福无穷,家里人有个什么毛病都不用着急。”
明媚暗自撇嘴,自己又不真的是能包治百病,瞧着柳元久那模样,似乎她已经成了再世华佗一般。
戴着那红珊瑚手钏回到了柳明珠的船舱,玉梨已经将方子开好,正在与柳四夫人说话:“夫人,你若是信不过玉梨,等会到了前边码头让船主停停,派个人去镇上的药堂里去看看这方子当不当用。”
柳四夫人攥着那张方子只是笑:“怎么会信不过你,你先拿些救急的药来给大小姐服,等会再去给她抓药。”
玉梨点了点头,从药箱里翻出了一丸药来,托在手心道:“这丸药分作两份吃,大小姐身子弱,恐怕受不了这么猛的药性。”
明媚在旁边听着心里好笑,这药本来是一次一丸的,玉梨这么做,分明是想折磨那柳明珠,让她不要很快便好起来。
玉梨见着明媚过来接她,很欢快的收拾了药箱跑到明媚身边,低头瞧着她欺霜赛雪的手腕上有一串红色的珊瑚手钏,惊讶的叫了一声:“姑娘,这便是那高老夫人给你的谢仪?这么贵重?”
“可不是,也就只给她看了一回病罢了,高太师府可真真有钱。”明媚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声,一双眼睛觑着柳四夫人脸上慢慢的变了颜色,故意将衣袖捞起来一点点,将那红珊瑚手钏在玉梨面前晃了晃:“你瞧瞧,每一颗珠子都晶莹剔透,瞧着好像红到了骨头里边一般。”
“姑娘,这怕是要不少银子呢。”玉梨羡艳的说了一声,背起药箱便与明媚走了出去。柳四夫人呆呆的坐在那里,瞧着主仆两人的身影,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一般,一种妒恨的信里怎么也压制不住,拿着拳头捶着桌子砰砰儿响:“气死我了,可真是气死我了!一个庶女竟然得了高老夫人的青睐!”
带着玉梨回到船舱,就见刘玉芝正趴在那里,眼睛巴巴儿的望着窗户外头,明媚伸手推了推她:“你这是怎么了?丢了魂?”
刘玉芝的眼圈边拿着热鸡蛋滚了滚,那黑气已经不见,肌肤娇嫩,双眼如水。
“我方才……”刘玉芝的脸上红了红:“瞧着他在那边。”
明媚举目透过窗户瞧了瞧那边,就见甲板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在哪里呢?”
“过去了。”刘玉芝低头去,一抹红晕让她清淡的五官更加清淡了些,几乎都瞧不见了一般,只能看见她盈盈的一双眸子。
明媚攀着她的肩膀道:“你也真是太纠结了些,这么去怎么得了,还有两天日能到京城呢,你这双眼睛总怕都会望断秋水了!”
“竟还有两日!”刘玉芝脸色有着莹莹的神色:“我还能与他同舟两日!”
明媚瞧着她那兴奋的脸色,无奈的摇了摇头,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刘玉芝的表现一点也不奇怪。
这两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瞧着一路江水滔滔,似乎无穷无尽的,可转眼之间便到了京城码头。
刘玉芝趴在船舱的窗户上,惆怅的看着外边的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比云州码头上只停着十来艘船只。这里的码头阔大得超出了刘玉芝的想象,就像望不到边际一般,船只挨着船只,挤挤密密的一大片,到处都能瞧见那高高的桅杆耸立,就如一片森林里的树木林立。
“就到京城了,时间过得真是快。”金柳在旁边轻轻的喟叹了一声,瞧着自家姑娘那模样,心中也是难受,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喜欢的人,马上就要分开了。
刘玉芝没有搭腔,她一直在回味着这几日的相聚。想起那个晚上,站在甲板上和他遥遥相望,刘玉芝的心就加速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踏在她的心上,轻轻一点,心便塌了去一点点,慢慢的,塌陷得越来越深。
明媚在旁边看着刘玉芝的模样,知道她正在为离别伤感,也静静的在她身边坐了来,默默无语的陪着她。
“玉芝,以后记得要常常来柳府找我玩。”明媚瞥见了黎玉立淡青色的儒袍在后舱的拐角出现,心里暗自揣测那位黎公子是否也正在恋恋不舍,可惜再漫长的旅程终将有结束的时候,离别就如渡口的野花,一别,可能就是天涯。
柳府来了好几辆马车接柳元久,刘玉芝带着两个丫鬟和金妈妈上了外祖父家派来的马车,临别时忍不住又回望了柳家的马车,好几辆车,看不到明媚,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姑娘,上车吧。”金梅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但这天寒地冻的,柳府的马车也准备离开码头了,站在这里有何意义?刘玉芝也自知有些失态,在金柳金梅的搀扶等上了马车,斜靠在马车厢里,闭上了眼睛。
柳元久一大家子坐着马车经过京城繁华的大街往御前街而去,玉梨刚挑开一点点软帘想往外面看,一阵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末子飞了进来,扑到脸上,有点凉。
“玉梨,把软帘放来,以后肯定会有机会出来逛大街的。”明媚端坐在马车里,淡淡的说。想着今日第一次见柳府诸人,要给那未曾谋面的柳老夫人留个好印象,所以素日不是很注重打扮的她特地选了一套浅绿色绣千字纹的对襟云锦棉袄,面一条松花绿六幅湘水裙,镶着狐狸毛的暖手笼,把双手都笼在里头,暖和无比。
马车辘辘,也不知道穿过多少街道,总算是到了御前街的柳府。
御前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能在这里筑府的,一般都是品级特别高的官员。明媚了车看了看柳府的大门,果然气派。
比起云州的柳府,京城的柳府的大门至少阔了一尺有余,据说大陈皇朝的门户大小都有严格的规矩,什么品阶用什么尺寸,这可能也是“高门大户”的由来。门口倒是没放石狮子,可大门全是一色朱红的清漆油成,有金色的梅花钉,虎头扣环,看上去就威武无比。
此时大门外站着几个管家模样的人,并着几个管事妈妈正在门口候着,看见马车上来人,都欢喜无比的涌了上来:“哟,四爷可算是回来了!”
“四爷爷,老太爷吩咐您回来以后先去外院,他在那里等你。”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管家走向柳元久:“四夫人带着小姐们先去玉瑞堂,老太太在那里可等了很久呢。”
明媚瞅了瞅那个管家,清瘦得很,穿着一件缎子面料的夹棉袍子,光灿灿的一片,袖口还有挑绣的水滴花纹,心中暗暗感叹,这高门大户的得力管事,穿着打扮不会比那一般富户家的老爷要差。
“丁管家,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柳元久接过柳四夫人递过来的哆罗呢披风,一边披上一边招呼着柳明珠与明媚跟上。
“哪会没变化呢,老咯!”那丁管家恭恭敬敬的回了个礼,直起身来看见柳元久身后的两个女儿,不胜欢喜:“小姐们都长这么大了,眨眨眼都快到及笄的时候了!”他又疑惑的看了看跟在后边的黎玉立:“这位是……”
“这是……”柳元久略一思索,不好说黎玉立是黎姨娘的侄子,干脆将这一层关系隐了去:“这是黎公子,此次一起随我们上京来的。他乃是乡试解元,等着参加明年春闱。”柳元久一点也没有轻视黎玉立的意思,很正式的给丁管家介绍了。
果然,丁管家眼中那抹轻视之色已经收起,很谦恭的向黎玉立行了个礼:“黎公子安好,请随我来罢!”
明媚看丁管家脸上表情变化就像翻书般快,不禁感叹这人捧高踩低的功夫真是做得足足的,连这管家都如此,看起来柳府内宅真真是一滩浑水!
丁管家眼睛再往后边扫了过去,就见柳元久两位姨娘跟在后边,前边的杜姨娘由银花妈妈她们搀扶着,肚子已经很显怀了,心中一轮,这杜姨娘现儿正是柳老夫人眼中的宝贝,可不能怠慢了,赶着上去行了一礼:“姨娘,也有几年不见了。”
杜姨娘笑了笑,声音很温柔的回答:“丁管家还和当年那般细心。”
丁管家听着这声音就如羽毛般轻轻扫过,心中感叹这位由正妻贬为贵妾的姨娘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容颜依旧精致,怪不得四老爷宠幸她,又怀上孩子了。若是生了个小公子,恐怕这分位又得改上一改了。
他回头望了望柳元久身边站着的柳四夫人,一脸憔悴的神色,眼角处已有了些许皱纹,与面前的杜姨娘比,仿佛两人的年纪相差了十岁。看来这位四夫人不得四爷的心,这些年也过得不怎么样。再看看站在那里的两位小姐,一个明显随了柳四夫人,也是容颜憔悴,病歪歪的站在那里,另一位却是容光焕发,就如那娇艳的鲜花开放在这冰天雪地里。
明媚车以后披了那件大红羽纱云锦缎的披风,带上那围兜帽儿,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把她巴掌大的小脸又缩了一圈,更显得双眼亮莹莹的,波光滟潋。站在她身边的柳明珠穿了一件缂丝镶银鼠毛披风,虽然缂丝与银鼠毛极其昂贵,但那披风的颜色紫色印暗纹小梅花,再配着银鼠毛儿,虽说素雅得很,可却一点都不如明媚这件羽纱云锦披风抢眼。
而柳明珠得了风寒,拖了几日,身子还没大好,所以瞧着无精打采的,由香桃香玉扶着站在那里,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脸色蜡黄,就连脂粉都盖不住那一层黄气,显得有些憔悴。
几个管事妈妈迎着众人一路儿走进了柳府的大门,明媚双脚刚跨过那道门槛,眼前突然一亮。
这京城的建筑结构,和云州的截然不同。云州柳府采用的是江南建筑风格,讲究精致,如在三寸桃核上雕花,务必求得分分精美,屋宇飞檐,亭台楼阁,没有一处不是别具匠心的设计;而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大气,虽不精致,但让人感觉豁然开朗。
这和前世的四合院有点类似,一排排方方正正的屋子围成一个院子,一条青石雕花的路从中央一直铺了进去,两边都是成排的树木盆景,没有假山,没有太湖石,只是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边的重重大门——这就是所谓的大宅门?
几个管事妈妈引着柳四夫人一干人等进了庆瑞堂,门口候着的丫鬟看见一群人走进院子,早已很有眼色的打起了云锦弹墨嵌金丝的门帘子,嘴里热络的说着:“哟,总算是来了,老夫人可从一清早就望起,已经盼了大半天了呢!四夫人要是还不来,怕是老夫人会想着亲自去码头上接人了!”
柳四夫人朝那丫鬟淡淡一笑:“老夫人这份心儿我可领了,怎敢劳动她老人家这般操心着!”旋即又朝身边一个管事妈妈笑了:“离京九年了,老太太面前的大丫鬟都换人了!你当年也是老太太面前得脸的,果然现在受了重用!”
那管事妈妈笑着说:“四夫人厚赞了,还不是老夫人的恩典!现在当家的是田庄管事,我就管着府上的四时衣裳的添减,也算不得重用。”看了看门帘边的丫鬟,眉眼间暗了几分:“人用着总比旧人好!现在老太太对她们可相信着呢,这个曼青,确是老太太身边头一个得脸的,有什么好事情,都给她抢着做了去!”
明媚暗里瞅着旁边几个管事妈妈脸上都有愤懑的神色,不由心中一懔,也不知道这个叫曼青的丫鬟在柳老夫人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但看上去是个颇得势的,看来以后该与她多多结交才是。
走得近了,也看清楚了那曼青的模样。
众人心里皆是赞叹了一句:这般好模样儿,竟然沦做丫鬟,果然是造化弄人!只见那曼青个子高挑,身材窈窕,头上梳了个双髻,簪着虫草头的簪子,穿着暗色草灰青色的绸棉袄却一点没影响到她白皙的皮肤,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甜美动人。
“四夫人快进来,外面冷着呢!”那曼青讨好的把门帘打高了些,迎着柳四夫人进了玉瑞堂。
明媚走进玉瑞堂,就闻到一种甜香,就见角落里有一个极大的鎏金香炉,壶嘴里吐出丝丝的烟雾。当年熊一鸣大人曾在泉州船舶司任职,给柳元久送来过很几种南洋珍贵的香料,里面最叫明媚印象深刻的就是龙涎香。
龙涎香是抹香鲸的排泄物,湿润时虽有腥臭之气,可干燥以后能散发出持久的芳香,燃烧的时候更是香气四溢,而且它也是一种珍贵的药材,能行气活血,散结止痛,利水通淋,还可治咳喘气逆,气结症积,心腹疼痛,以及花柳之症。明媚向柳元久撒娇把那龙涎香讨要了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药箱里,整个药箱里都有那种浓香的味道。
现在这香味儿仿佛带点龙涎香的味儿,仿佛又不是,闻着叫人神思缱绻。若那香炉里真燃的是龙涎香,柳府也称得上是泼天富贵了!
见主座上坐着一个五十来岁模样的妇人,从五官看得出来年轻时长得不错,满头的珠围翠绕,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缂丝外衣,织的是花开富贵的图样,精致生动,栩栩如生。
她的身旁站了几个丫鬟婆子,个个也是穿金戴银的,更显得那主子通身的气派。左首并排坐了三位夫人,最大的该有将近五十,与那主座上的夫人年纪差不多,最年轻的也该四十上了。
三位夫人挽的皆是大陈妇人们常梳的发式,年纪最大的那个戴了一只华胜,雕的是碧玉牡丹,旁边有几支簪子,上边宝石点点不住在闪着光。她身边的那个只是简简单单的在发间簪了一支步摇,瞧着也不太打眼,只是手腕上有流光闪过,明媚举目仔细打量,就见温润的光泽闪闪,该是戴着一双极品的羊脂玉手镯。
最边上那个年轻些的,却在发髻间簪着华贵的累丝八宝盘金凤钗,镶着龙眼大的红宝石,流苏在耳边微微的晃动,看上去富贵无比。
明媚心中疑惑,这主座上应该就是那柳老夫人了?可为何看上去如此年轻,竟和左首上那两位儿媳妇年纪差不多——左首坐的,不消说就是柳府的三位夫人了。但是后来想了想自己听到的闲话儿,心中又释然。听张妈妈说起过这位祖母,乃是十八芳华就嫁到柳府做填房的,现在应该是五十多岁,因着保养得好,看上去比儿媳妇更显年轻。
柳四夫人领着柳明珠与明媚大礼拜:“媳妇带着女儿们向母亲请安!”
“快快搀了起来!”柳老夫人一迭声的叫旁边的丫鬟婆子把柳四夫人她们架起来:“一家人,何必如此大礼!老四媳妇,你快过来让我看看,跟着元久放了几年外任,劳心劳力的,府里头事事要你经手,可真是苦了你!”
听了这话,柳四夫人心中一颤,这柳老夫人可真会说话,见面就用这甜蜜蜜的话想笼络住她——难道她便不知道自己在云州过的什么日子?而且那个黎姨娘不是她塞进来的?此刻却偏偏说出一堆贴心的话来,由不得她来仰着脸来谢恩!
“有劳母亲挂念了。”柳四夫人走上前一步,笑着站在柳老夫人面前:“倒没什么苦,府里头每日也就那么点事儿。”
柳老夫人抬眼打量了柳四夫人一:“还说你不苦,瞧着你便瘦了几分!”
“母亲可真会说笑话,柳府谁不知道四弟是最疼媳妇的,哪能瘦了去呢!”一个嗤嗤的笑声响起,有些尖锐,明媚偷眼一瞧,却是那个带着凤钗的夫人,她正捧着一个手笼,抿着嘴一笑,用眼睛斜斜的望了主座:“老夫人心里就惦记四弟妹,刚一见面就亲热得把我和两位嫂子的的丢一边了!”
“你们天天见着面的,老四媳妇刚刚回来,我多疼点又如何?”柳老夫人话音里透着不高兴:“老四媳妇,你别管她,快些领着丫头们过来让我看看!”
听到柳老夫人这句话,明媚心里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位老太太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位夫人分明是在装腔作势的调笑老太太,想把玉瑞堂的气氛弄活跃点,可这柳老夫人完全不接招啊,只顾按自己的思路说话,看起来这位柳老夫人倒也不是一个肚子里有太多弯弯肠子的人。
明媚本是与柳明珠一道立在柳四夫人身后,听着柳老夫人说要她们上前,还亲热的朝她们招了招手,她并没有挪动步子,照着这世家大族的规矩,庶出的总不能抢了嫡出的风头去,所以只是乖巧的站在那里没有动。
柳明珠转过脸来,得意的瞅了明媚一眼,慢慢的走上前去,朝柳老夫人福身了。她风寒未愈,走起路来有些弱不胜风的感觉,倒给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别致。
柳老夫人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柳明珠,心中暗自掂量了一番,这珠丫头的眉眼倒是精致,可怎么瞧着却是脸色黄黄,莫非是身子不大好?总归得要好好将养着身子才是,明年三月便要及笄了,到时候还得好好考虑将她嫁去哪家府上合适。
想到此处,柳老夫人伸出手来:“珠丫头,快给我来瞧瞧,真是可怜见的,坐了这么久的船,一张脸都黄了三分!等会我叫人送些金丝燕窝去你那院子,让丫鬟们加了冰糖细细儿的熬着粥,每日早晚喝一盅,赶紧滋养滋养!”
柳明珠没想到自己刚刚回府便得了祖母青眼,不由得有几分得意,赶紧颤巍巍的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礼:“明珠多谢祖母眷顾。”
她的声音娇嫩,就如那乳燕啾啾,听得柳老夫人笑眯了眼睛:“珠丫头你且去那边坐,我来瞧瞧你妹妹。”
柳明珠得意的扭着身子坐到了柳老夫人的右边,那里已经坐了一群小姐,花团锦簇的一堆,瞧着让人眼睛都花了一片。她昂首挺胸的坐了来,心道自己是得了柳老夫人宠爱的,也不必与这些小姐们好脸色,只管拿一双眼睛去讨好的望着柳老夫人便是。
“媚丫头,你且上前来。”柳老夫人见明媚低着头站在那里,显得格外规矩,心中也赞了一声,原以为这个丫头放在乡间养了十年,会不知礼数,没想到也是个细心的,竟然没有抢着与她姐姐一道过来,而是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不动。
明媚听了柳老夫人喊她,这才挪了步子过来,含笑站在柳老夫人面前,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进玉瑞堂以后,玉梨已经替她将大红披风取了来,现儿身上是浅绿色绣千字纹的对襟云锦棉袄,松花绿六幅湘水裙,就如一株青松般亭亭玉立在玉瑞堂的堂中央。
柳老夫人开始只是拿眼角扫了明媚一眼,可就这淡淡的一瞥,仿佛眼前出现了一抹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来。她吃了一惊,再仔细瞅了一眼,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庶出孙女儿生得姿容绝艳,让人见了便有些挪不开眼睛。
“哟哟哟,倒是个水灵的丫头!”柳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朝着明媚点了点头,笑着再仔细打量了:“眉眼儿真像老四,又像那杜姨娘,将两人的好处都凑齐了,竟让我挑不出一处不好的地方来!”
她望了望右边坐的一溜姑娘,指着其中一个笑着说:“艳丫头,素日里你总觉得自己是柳家最漂亮的姑娘,现儿可不来了个能你和比上一比的了?”
明媚顺着柳老夫人手指的方向一看,右首坐着几个姑娘,桃红柳绿,各有千秋,坐在最上端的那个,年纪约莫和柳明珠差不多,一张脸盘子有些圆润,在大陈这种脸型是所谓有福相的,在挑媳妇时最受各种夫人们欢迎。她的一双眼睛大,但是嘴唇却略微薄了些,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此人定是伶牙俐齿,不宜和她争吵,再看她的首饰衣着,样样皆是精品,衬得整个人一派富贵。身边的几位姑娘,虽说也穿着不俗,可和她比又差了一个档次,都做了陪衬。
明媚看那位姑娘满眼不乐意的看着自己,心里想着着柳老夫人可真不会说话,刚刚开口,怎么就给自己树了个敌人?看那姑娘的模样气势,应该就是长房的嫡女了,怎甘心被她压过一头?心里一转,脸上露出谦逊之态:“祖母夸得明媚都不好意思了,堂姐那般天仙化人,明媚不及十一,哪里能与她相提并论!”
那个被柳老夫人称作“艳丫头”的,就是长房嫡出的小姐柳明艳,她素来自持美貌,对其余堂姐堂妹们都不屑一顾,今日听着柳老夫人如此夸赞一个庶出的堂妹,心中自是不忿。可她却没想到明媚会在大家面前这么夸她,坐在那里看着大家投过来的目光,心里有无比的骄傲,原来那庶出的堂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长得不如自己!
“你知道便好,切莫以为祖母顺口夸了你两句便得意洋洋!”柳明艳轻轻哼了一声:“再怎么说你也不过是个姨娘生的,须知道自己的本分!”
柳老夫人听了这句话,心中一咯噔,这艳丫头是被老大媳妇惯得无法无天了,竟然在这玉瑞堂说出这话儿来!这教训庶出妹妹的话,怎么着也该是在旁处说,这玉瑞堂可是自己的地盘,哪里轮得着她来训斥堂妹的?
“老大媳妇。”柳老夫人很不满意的望了柳大夫人一眼:“艳丫头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呢?”
柳大夫人瞧着柳老夫人那不悦的神色,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闯祸了,一句话便惹得柳老夫人生了闲气,赶紧陪着笑脸道:“明艳这些日子正在跟着李娘子做格律诗,十分辛苦。”
“我瞧着她还是多看看女训女戒比较好。”柳老夫人闲闲的瞧了柳明艳一眼,嘴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小时候便让她们了,这会子该是忘得差不多了,也该重才是。”
柳大夫人的脸皮涨得通红,可还是赶紧点了点头:“是,母亲教训得是。”一边拿着眼睛瞄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就见她白了一张脸,嘴巴嘟起老高,脸上满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自己还是太娇纵她了,柳大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现儿想再管束着她,却怕是来不及了。在几个女儿里头,柳明艳长得最像年轻时候的柳大夫人,又是大房最小的女儿,因此格外得宠些。她上头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现在柳大夫人将她捧在手心里,简直就是宝贝得不能再宝贝,于是她便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明媚站在那里听着几个人在打嘴上的官司,心中暗道这大宅门果然是弯弯道道多,自己还没站稳脚跟,便平白无故的得罪了一个人,瞧着那柳明艳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愤恨,也不知道她怎么便如此脆弱,莫非是水晶玻璃做成的心肝不成?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你姨娘身子可好?”正在暗自思量,忽然就听着柳老夫人的话飘了过来。明媚赶紧行礼道:“托祖母的福,姨娘这一路十分安稳,只是现儿她在外头抄手游廊坐着,怕吹了冷风得了风寒,对肚子里头的弟弟……”
明媚这话还未说完,柳老夫人便“啊呀”了一声,望着身边的几个婆子道:“快些将那杜姨娘给搀了进来!”
站在一旁柳四夫人的脸稍微歪了歪,柳老夫人竟然让婆子去将杜姨娘搀扶进来!这玉瑞堂哪有姨娘立脚的份儿!她有些悲愤的望了望自己的脚尖,可又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左首边上坐着的那三位柳夫人脸上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来。
柳四夫人出身安平公主府,她自持自己出身要比三个嫂子好,昔日在京城的时候没少给她们轻视的神色,再说柳元久是那柳老夫人所出,不免会偏心些,柳府那三房对四房可是有些磨牙恨恨,巴不得四房每日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此时见着那素来高傲的柳四夫人因着姨娘吃瘪,心中也觉痛快,只是笑吟吟的在望着柳四夫人。
“四弟妹,听说那杜姨娘已经有了快八个月身子?”柳大夫人开口相询,一派关心的口吻:“怎么着也该让她早些日子回京,身子沉重,这舟车劳顿的,也够她受的!”
明面上虽然没有指责柳四夫人,可实际上却是在暗示柳四夫人不怀好心,特地选着杜姨娘身子沉重的时候让她跟着坐船回来,若是有个什么颠簸,将孩子弄没了也不关她的事情。
柳老夫人听着这话,心中一紧,拿着眼睛瞟了柳四夫人一眼,咬了咬牙,这个老四媳妇可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银花妈妈写回京城的信里头有提到云州的事情,听说杜姨娘刚刚有身孕的时候,老四媳妇就一心想着要将那胎儿给弄掉,甚至买通了黑心的大夫,想针去胎。
真真是着实可恼!这可是自己盼了好久才盼来的金孙,怎么就能让她给弄没了?柳老夫人将手放在狐狸毛的手笼里,半眯着眼睛道:“老四媳妇,你考虑也忒不周到了!若路上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的金孙哪里抱去?”
柳四夫人猛的吃了一惊,婆婆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刁难她了,瞧着柳大夫人那张笑微微的脸,她心中好一阵气闷,这哪里是她故意让杜姨娘跟着一块儿走!还不是柳元久舍不得见不着她,坚持要杜姨娘跟着他一块儿动身!
他们两情相悦,在船上还总是关在一个船舱里头缠缠绵绵,到了京城却变成了自己的不是,柳四夫人只觉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蜀锦门帘被人掀了起来,一阵寒风夹从门帘底旋转着刮了进来,吹得柳四夫人的衣裳不住的摇晃着,她望着那由银花妈妈几个人搀扶着慢慢走过来的杜姨娘,她忽然有了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那大着肚子的人才是正牌的柳四夫人,自己站在旁边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姨娘是不能进玉瑞堂给柳老夫人请安的,柳老夫人竟然将那杜姨娘喊进来,难道是有想将她扶成平妻的意思?望着杜姨娘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柳四夫人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原来还想着回京城一切就好了,柳老夫人不喜杜姨娘,自己还有公主府撑腰——可看着现儿柳老夫人这模样,哪有半分不喜?
柳老夫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杜姨娘,准确的说,是盯在她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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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爷就是勤劳的小蜜蜂
嗡嗡嗡,嗡嗡嗡,飞到西,飞到东
不对,歌爷一天里头至少有六小时一动不动的在码字,根本木有那么逍遥好不好
喜欢勤劳的小蜜蜂的请举起乃们可爱的小手手
歌爷爱乃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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