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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四年
熱河民宅
林初怔怔地看了甦偉半晌,默默地垂下眼簾,撐著手臂就要起身,“甦公公的救命之恩,林初沒齒難忘。
www.biquge001.com今日,就不勞甦公公多加相助了。林初但凡有一口氣,爬也要爬回京城去。”
“林公公,”小英子面有不忍,剛想上前,就被甦偉揚手制止。
“我要是你,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回京,”甦偉靠在床柱上,啃了一口白蘿卜,“你我都是敬事房出身,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太監。不能干政,沒有身手,難不成林公公當真以為,你不在,就沒人為太子做那些端茶送水的差事了?”
林初看了甦偉一眼,低下頭,沒有吭聲。
甦偉嘆了口氣,晃蕩著手里的蘿卜,“我要是沒猜錯,如今在鑾駕大營里,你已經是個死人了。這時候回到太子身邊,你就如同一只明晃晃的靶子。那些想借你陷害太子的人,會千方百計地再次置你于死地。眼下,太子都已經自身難保了,你這般忠義,又何苦拖著一雙廢腿回去雪上加霜呢?”
“師父,”小英子捅了捅甦偉,甦偉抿抿唇角,沒再繼續。
林初回身摸了摸蓋在錦被下的一雙傷腿,面上一絲迷茫,一絲無奈,“小初子比不上甦公公,腦子總是一根筋。硬撐著這條命,也只是想多伺候殿下幾日。如今得甦公公所救,小初子有心報答,但還請甦公公見諒,小初子,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編不出來。”
“林公公不要誤會,”甦偉起身走到窗前,“我們踫到你是意外,救你也是圖個心安。只不過林公公身份特殊,咱家也不想我們四爺被無端卷進這場風波里。所以得委屈林公公暫時到盛京莊子上休養。待朝堂局勢穩定,林公公能下地走路了,再想回京,自行而去就是。”
林初看了看甦偉,又看了看一旁的小英子,垂下頭道,“大恩不言謝,勞煩甦公公了”。
庫魁請來了大夫,小英子跟著甦偉走出房門扁扁嘴道,“師父,你**懷的,林公公的腿什麼時候能下地走路啊,大夫都說很難痊愈的。”
“我也是為他好嘛,”甦偉抻了個懶腰,“他現在回京是必死無疑,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這人求生欲旺盛,只要有**希望,就不會輕易放棄。”
“那,”小英子抿了抿唇,往甦偉身後湊了湊,“要是易地而處,師父真的不會像林公公那樣,急著回京嗎?”
甦偉眨了眨眼楮,低頭看看自己的腿,“我當然不會像他那麼笨,爬回去太不現實了,我會偷**銀子,雇馬車回去!”
小英子聞言,翻了個大白眼。
“安達,”甦偉揚手叫過一名侍衛。
“甦公公,”安達應了一聲,走到甦偉身前。
“里面那位公公就交給你了,”甦偉回頭看了看窗欞,“把他帶回盛京,交給穆爾察好生安置,不許怠慢,也別讓他偷著跑了。”
“屬下明白,”安達拱手俯身。
甦偉緩了口氣,揚了揚眉,“還有一個叫鄭玉的太醫,最近被貶到了盛京。讓穆爾察把人接到莊子里,多加照看,正好也能診治林公公的腿傷。”
“是,屬下領命,”安達行了一禮後,轉身退下。
小英子不解地抿了抿嘴角,“師父干嘛還管那個鄭太醫啊,萬一讓人知道,不把咱們牽扯進去了嗎?”
“穆爾察會小心的,”甦偉仰頭看了看院外,“十三爺還關在行宮呢,咱們得防著有人落井下石。”
京城,四爺府
年氏由鈕祜祿氏院中出來,斂去了臉上的笑意,秀眉微微蹙起。
凌兮扶著年氏的小臂,壓低了聲音道,“小主不要擔心,福晉打起精神也算好事兒,沒了那些瑣事纏身,小主才好把精力多放在貝勒爺身上。”
年氏輕嘆了口氣,捏著帕子掩了掩唇角,“那個烏喇那拉氏佳暉近來常來府上?”
“是,”凌兮俯了俯身,“奴婢听人說,這烏喇那拉氏佳暉和兆佳氏恩綽原都是貝勒爺的哈哈珠子。建府以後,因各自門庭有別疏遠了些,最近都開始在咱們府上行走。”
年氏輕**了**頭,隨著凌兮邁進自己的院子,面上依然愁容不減。
“主子,”采兮由屋內急急而出,迎上年氏,“二少爺那邊來信兒了,王媽媽得手了。”
年氏身子一緊,握住采兮手里的信,壓低聲音道,“走,咱們進屋說。”
九月十五,聖上回宮,當日即下令在上駟院旁設氈帳拘禁太子,由直郡王胤 ,四貝勒胤 共同看守。
四阿哥入宮向皇父問安後,即前往上駟院探視太子。上駟院是內務府三院之一,主管宮內所有馬匹。氈帳雖然設在院外,但馬廄的異樣氣味還是時不時地順風飄過。
張保與兆佳氏恩綽跟在四阿哥身後,揮著手幫四阿哥擋去撲面而來的小蟲。
“這秋天本就多蟲,上駟院旁更是難以近身了,”張保皺著眉頭,拍掉脖子上的爬行動物。
四阿哥輕嘆口氣,看著不遠處簡陋的氈帳,“吩咐馬駟院的奴才一天三遍地清掃馬廄,在牆邊多灑些驅蟲的藥粉,擺上幾盆綠松。”
“主子,”兆佳氏恩綽上前一步低聲道,“將太子拘禁在此處是皇上的意思,怕是有居苦地、磨心性的意圖。您一番安排,會不會讓皇上以為,咱們是陽奉陰違,別有所圖啊?”
四阿哥搖了搖頭,嗓音沉落,“這些安排不過聊勝于無罷了,皇阿瑪不會怪罪的。聖旨一天不下,即便是住在牢房中,二哥依舊是太子,是大清的儲君。他的顏面關乎國祚,能多維持一分,總不是壞事兒。”
氈帳內,胤 席地而坐,身前一張矮桌,桌上幾只筆、一摞紙、一副粗制的茶具,見四阿哥掀簾而入,胤 彎了彎嘴角,吹吹還未干透的墨痕道,“老四,你來的正好,看為兄這幅駟馬圖畫的怎樣?”
四阿哥抿了抿唇角,躬身下拜道,“胤 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胤 輕咳了幾聲,依然面帶笑意,“今時不同往日,在這陰暗憋悶的氈帳里就不要拘泥那些世俗禮教了。來,你的字一向寫得好,今天給二哥提上幾筆。”
“殿下真是好興致啊,”直郡王掀開帳簾,堪堪打斷兩人的對話,“皇阿瑪令老四與我一起看守氈帳,可不是為著陪殿下吟詩作畫、喝酒解悶的。聖訓在前,本王奉勸殿下還是閉門靜思,深省己過為好。”
胤 低頭摸了摸畫卷上的蒼青色駿馬,微揚起嘴角道,“大哥說的對,是二弟疏忽了。”
四阿哥看了看緊皺眉頭的直郡王,又看了看一臉平和的太子,放緩聲音道,“二哥,今天胤 奉皇命看顧氈帳,二哥有何需求盡可直說。胤 雖不能全然做主,但一定向皇阿瑪盡數轉達。”
胤 動作一頓,抬頭看了看四阿哥,眉眼間整肅了許多,“二哥多謝四弟了。其實,皇阿瑪多有訓斥,朝臣亦多有怨言,二哥也自知罪虐深重,本不欲再三辯駁的。但唯有一事,一直如鯁在喉,當真不吐不快。”
“二哥請直言,”四阿哥低了低頭。
胤 坐直了身子,眸色清亮,“黃陂一事,與我無關。”
直郡王冷哼一聲,走進帳內,“二弟說與己無干便是與己無干了?那天下間人人皆一句辯白,大清豈不早就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了?”
胤 瞥了直郡王一眼,轉頭對四阿哥道,“二哥自當太子開始,犯下的錯事或許有很多。說我結黨營私、干預政務、捶撻朝臣、縱屬擾民、貪污納賄、不念皇恩,我都不做辯白。但唯有這一件事,要跟皇阿瑪說明白。黃陂刺客不是受本殿指使,胤 亦從未有弒逆之心。”
“太子殿下一番話,當真感人至深啊,”直郡王揚了揚眉,抬頭看向四阿哥,“皇阿瑪行宮聖訓,想必四弟听說了吧?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可是白紙黑字的記載在起居官筆下。太子這一番話若是稟報給皇阿瑪,豈不是讓他老人家自毀其言嗎?”
“大哥言重了,”四阿哥彎彎嘴角,“皇阿瑪只說將二哥拘禁在此,可未有其他明示。二哥如今依然是大清儲君,幾句話而已,大哥怕惹皇阿瑪忌諱,四弟代為陳奏便是。”
直郡王橫起眉目,四阿哥卻置若罔聞,轉身對太子一躬身道,“二哥一路舟車勞頓,好生休息,四弟告退。”
胤 **了**頭,四阿哥朝直郡王拱了拱手,向帳外走去。
“老四如今也是不同了,”直郡王一句話,止住了四阿哥的腳步。
四阿哥輕笑一聲,門外張保已掀起帳簾,“胤 從來都是這樣的脾性,只是大哥不甚了解罷了。若說有所不同,兄弟間誰的變化最大,大哥應該最清楚了。”
乾清宮
康熙爺倚在榻上,顧問行躬身侯在一旁。
“責其首、寬其從,倒真彰顯仁德,”茶碗落在炕桌上,一聲脆響。
顧問行躬了躬身道,“是奴才無能,八貝勒府上來往人數太多,到底是誰給貝勒爺出的主意,還未查出。”
康熙爺一手撫了撫眉心,往後靠靠道,“老四那兒怎麼樣?朕讓胤 處理凌普一事,他可曾插手?”
“四貝勒並未插手,”顧問行低了低頭,“但四貝勒對八貝勒多少有些怨言,听奴才們說,兩位貝勒在上書房外差**兒吵起來。”
“除此之外呢,”康熙爺皺了皺眉,“老八日日應酬巴結的大臣,老四與朝臣們可有聯系?”
“四貝勒府上來往朝臣亦有,但四貝勒整日里呆在內閣中,很少見面。另外,四貝勒去過一趟兵部,見過一次兵部尚書馬爾漢,再就無其他動靜了。”顧問行垂首道。
“老四見馬爾漢做什麼?”康熙爺正了身子,嗓音放沉。
梁九功在一旁皺了皺眉,顧問行並未發覺不妥,繼續道,“四貝勒听聞皇上遇刺,囑咐馬爾漢大人注意蒙古一帶的動向,加強邊境的防守。”
“原來如此,”康熙爺垂下肩膀,若有若無地呼出口氣,“老八那兒多注意一些。”
“是,”顧問行俯身領命。
四爺府
四阿哥擬好了替太子轉達的奏折,接過張保遞來的茶碗,輕抿了一口。
“主子,”傅鼐邁進屋門,俯身行禮。
“出什麼事兒了?”四阿哥向後靠到椅背上。
傅鼐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四川傳來消息,嫁給年羹堯的納蘭氏病逝了。”
四阿哥眉頭一緊,“怎麼這麼突然?明相府有什麼動靜?”
“明相府怕還沒得到動靜,”傅鼐垂下身子,“年羹堯尚未發喪,夫人病逝一事,只有幾個心腹知道。”
四阿哥垂下眼眸,一手輕敲額頭。
傅鼐抿了抿唇,繼續道,“主子,這對咱們來說是拉攏年羹堯的好機會,納蘭氏一死,明相又病重,他跟納蘭家的關系就更薄弱了。”
四阿哥抿了抿唇,****頭道,“你派人把恩綽叫進府里,我有事交代。”
“是,”傅鼐領命而下,張起麟隨後而入,“主子,甦公公的信。”
熱河民宅
甦偉在床上睡得模模糊糊,一個身影在黑暗中緩緩接近。
“誰?”甦偉脖頸一涼,下意識地一手摸向床里的扁木盒,卻摸了個空。
“別怕,是我,”熟悉的溫度附上甦偉的額頭。
“主子?”甦偉驚愕地瞪大眼楮,卻怎麼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黑暗中一聲輕笑,在甦偉的臉上捏了捏,“是不是想爺了?”
甦偉扁扁嘴,抓住捏自己臉蛋的手,悶悶地“嗯”了一聲,“你把魔方解開啦?”
“解開了,”一聲輕嘆,帶著清冷的笑意,“就是代價有**兒大。”
“代價?”甦偉眨巴眨巴眼楮,眼前漸漸有了亮光。
“是啊,代價……”不知何處照來的昏黃光暈中,一個鮮血淋灕的肩膀立在甦偉眼前,赫然沒了頭顱!
“啊!!!”隨著一聲尖叫,甦偉猛地睜開眼楮,還未看清屋內,門已被人一腳踹開。
“甦公公,出什麼事了?”護衛們都未來得及蹬上靴子,只提著刀就沖了進來。
甦偉茫然地四處環顧,床上除了他,再無旁人,“沒事兒,我只是做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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