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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九年
五月初三,雍亲王府
苏伟晃着手里的络子,一路蹙着眉头进了东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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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英子垮着脸跟在后头,见左右没人注意上前两步道,“我早就说过你不信,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了吧,这回头要是撇不清可怎么好啊?”
“是啊,可怎么好啊?”苏伟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到亭子里,“我刚把申掌柜送来的一些小玩意送出去了,到街上去买也太没诚意了,拿什么给人家回礼好呢?”
“你还想着给人家回礼!”小英子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一口把自家迟钝的二师父吞到肚子里,“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脾气呢!咱们赶紧把这络子退回去吧,别自己挖坑跳了!”
“什么话啊?”苏伟抬头瞪了小英子一眼,“人家小姑娘家家的,脸皮那么薄,你就这么给人家送回去了,叫人家如何自处啊?再说,不管乌喇那拉氏嘉怡如何,绣香总是无辜的,利用这么一个小丫头替咱们办事,我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愧疚?愧疚!”小英子震惊地两手拄在石桌上,探过上半个身子道,“师父,你不会要以身相许弥补人家吧?那王爷怎么办啊?”
“你瞎说什么呢?”苏伟一个爆栗敲在小英子头上,“绣香年纪还小,不过是一点孺慕之思罢了,回头等她放出来,我给她介绍个好人家,一准儿就不会惦记些有的没的了。再说,我怎么样,跟王爷有什么关系啊?”
小英子眨了眨眼睛,苏伟竖起一根手指转着八宝如意结络子,仗着四阿哥去了畅春园,异常不以为然地道,“他还不是又妻又妾地娶了一堆,我不过交几个朋友碍着谁了?再说,他管天管地,管得着我这么招人喜欢吗?我这辈子就是倒霉托生成一个太监,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啊?”一个本不该出现的熟悉嗓音在苏大公公背后蓦地响起。
苏伟身上的毛发像是卷了静电般根根竖起,吹到后脖颈的阴风钻进领子,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下。站在苏伟跟前的小英子,现在已经乖顺地低垂着头,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到的叛徒模样。
苏大公公暗暗咬碎一口银牙,硬生生压下在胸口奔腾而过的千万只羊驼,撑起一张招财猫的笑脸,做西施捧心状转过身道,“主子,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一路上累了吧,我这就去给您烧水沐浴!”
“你给爷站住!”某位脸黑成包公的王爷,一声轻喝。
打算脚底抹油的苏大公公先是被胳膊肘往外拐的自家徒弟挡住了去路,后是被没一点儿人情味的同僚拽住了脖领子,拎到了四阿哥跟前。
四阿哥一手握着一卷画轴,看着虽然缩了脖子,但明显没有一点悔改之心的苏大公公运了半天的气,最后一扭头道,“跟爷回屋!”
苏伟瘪了瘪嘴,抽冷子踹了张保一脚,又瞪了一眼躲到柱子后头的小英子,把绣香送的络子揣进袖子里,甩着胳膊跟四阿哥进了堂屋。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苏伟跟着四阿哥进了卧房,见那人脱了靴子,坐到榻子上,连忙讨好地倒了杯茶,“我还以为你们得在畅春园住一段日子呢,正想着忙完了这头过去找你呢。”
四阿哥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把画卷往炕桌上一放,低头喝茶去了。
苏伟扁了扁嘴,左看右看一阵后,自己拿起画卷展了开来,“这是什么?哪里的图纸?”
四阿哥放下茶碗,吐了半口气道,“是畅春园北边的一块地方,有座前明废园在那儿,皇阿玛把那座园子和附近的土地一并划给爷了。”
“皇上给的?”苏伟眨巴眨眼睛,又低头看了看图纸,“是让你建园子用的?”
“对,”四阿哥弯起嘴角,点了点头,“不止我,老十往上的众位皇子,除了大哥和二哥,各得了一块儿地方。不过,还是属爷和三哥的地方最好,离畅春园近,冬暖夏凉,原本的景致就很怡人。皇阿玛兴致颇高,还亲自给爷的园子赐了名字。”
“名字?”一个猜测在苏伟脑中划过,穿越与历史的重合让他一时颇为不适。。
“圆明园,”四阿哥倒没注意苏伟神情的变化,只颇为得意地靠在软垫上道,“爷觉得皇阿玛赐下的这个名字十分好,‘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爷这许多年的经营,在皇阿玛面前总算没有白费。”
苏伟略尴尬地赔笑了两声,此时,圆明园还未正式修建,可他却知道,这座皇家园林最盛时有万园之园之称,但它最后的结局却是华夏之耻的见证。
“爷得了赏赐就立马请安回府了,一门心思想带你去那附近看看,”四阿哥微带凉意的话语打断了苏伟的遐思,让人无法忽略的酸涩将苏公公硬生生地拉回了现实,“谁知道,不过一两天的时间,本王的苏大公公就成了人家孺慕之思的对象了,连定情信物都送了。这爷要再晚两天,你那小院里是不是又要添丁进口了?”
“爷这说得哪儿的话,”苏伟异常利落地卷好图纸,脱了靴子蹭到四阿哥身后替他按起肩膀,“我就是去问问八阿哥后院的事儿,你别听我跟小英子瞎胡闹。哦,对了,你都不知道,八阿哥后院现在热闹着呢,八福晋这回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咱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畅春园
太子亦随皇上搬入了畅春园,还是如往年般单独住在无逸斋之中。
得麟代替了卫敏,成了护卫太子安全的侍卫统领,也在暗地里为太子在外头办事。
“殿下不用过分忧心,”得麟与太子一同站在荷池边的柳树下,“太仓州那边,奴才已经派人过去盯着了。不过是一些土匪乱贼,纵然有托合齐等人的帮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我并是不担心太仓州的匪患,”太子缓缓地吸了口气,“我担心的是打着匪患的幌子,伺机而动的西北驻兵和京师八旗步军。”
“殿下,”得麟略一停顿,抿着唇角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其实,托合齐、齐世武几位大人也是因为想尽快拥立殿下上位才出此下策。虽然此法极险,但成功的几率并非没有,若当真——”
太子转过头,冷冷地看向得麟,得麟身子一僵,慌忙俯下身道,“奴才知错,请殿下恕罪。”
太子冷哼一声,转身负手而立,“这天下若单凭造反就能夺得,我皇阿玛也不会在那个位置坐了四十几年了。”
五月初十,
八阿哥离开畅春园,与鄂伦岱、纳兰揆叙、阿尔松阿几个同往自家猎园小聚。
“贝勒爷此番又得了新园子,等修好以后,卑职几个还得多多打扰呢,”钮祜禄氏阿尔松阿浅笑着跟在八阿哥身后道。
八阿哥将几人让进林子旁的凉棚里,弯起嘴角应道,“到时就是兄长几个不来,胤禩哪怕硬请也要将几位请来的,否则平白修那么一个园子岂不是浪费?”
佟佳氏鄂伦岱坐在八阿哥下手,接过奴仆递上来的茶碗道,“别看雍亲王如今怎样得皇上看重,这赏赐园子一事,还不是要与众皇子共享?他被天地会行刺那一遭,如今看来不过是白白受了一番惊吓罢了。”
“如今,雍亲王的事小,太子那儿才是重中之重。”纳兰揆叙接过话头道,“南山集一案,十有*就是太子暗中安排的。目的就是要转移圣上对托合齐等人会饮一事的注意。如今,更是通过何焯与戴名世的关系,企图让贝勒爷也卷进这起文禁逆案之中。有雍亲王遇刺一事在前,民间朱三太子流言四起在后。这南山集一案,可大可小啊。”
八阿哥闻言,微微弯了弯唇角,语态淡然道,“兄长不必担心,太子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一清二楚。事到如今,我反而不急了。单凭先生与戴名世的一点交情,就想把我牵扯进去,哪有那么容易?更何况,依皇阿玛目前的态度来看,显然是不想将南山案进一步扩大,否则早就批复刑部的拟罪折子了。”
几人闻得此言纷纷点头,八阿哥抿了口茶后继续浅笑着道,“南山集的火烧不起来,二哥那儿才是热锅上的蚂蚁。我手上的这盆冰水,总要等到最稳妥的时机再泼上去,才能确保让皇阿玛对二哥的心冻得彻彻底底。”
五月中旬,南山集的折子,康熙爷还是没有正式批复,而是以牵系过多为由,将此案暂且压下,并下旨释放了因收买《南山集》和因与戴名世有私交,而牵连被捕入狱的文人学士们。
何焯也在此时被释放出狱,八阿哥亲自驾车,将衣衫褴褛、身形憔悴的何编修接回了八爷府。
与此同时,四阿哥向圣上告假,带着苏伟专心修起了园子。在一众朝臣对南山集主犯的处置不知是该松还是该严时,雍亲王仿佛又成了不勤于政事,耽于享乐的文隐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