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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绥和王十四郎的亲事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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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瀚从阮府搬了出来,住进了郑宅,郑绥也跟着一起回来住。
入夜时分,夜幕已降,点起的连枝灯,把屋子照得通亮,阿一和启郎,在屋子里嬉闹追逐,孩童欢快的笑语声,充满了整个院落,自回来后,这几日,郑瀚把阿一和启郎都带在身边,给他们讲解学问,督促俩人习字临帖。
郑绥抬头间,瞧见阿耶脸上温暖而祥和的笑容,眉目间的舒心与洽意,流‘露’无遗,目光围绕在阿一和启郎俩人身上打转,时不时叮咛小心、慢些的字眼。
屋子里的气氛,很温馨。
郑绥微微垂下了头,阿耶欢喜就好。
很快大兄二兄和四姊夫宗君长就过来了,因住在宅子里,这几日晚饭,都是他们过来陪阿耶一起用的,但今晚有些例外,大嫂二嫂以及四娘带着娇娇也来了,入夜前,阿耶特意派了苍叟去传话,说今晚一家子,一起来主院用晚饭。
阿一和启郎俩人,大约是见到父亲来了的缘故,很快停止了玩闹,乖巧地站在郑瀚的身旁,一左一右,犹似菩萨座前的两位童子,‘唇’红齿白,粉妆‘玉’砌,十分可爱。
见礼后,分列而坐,郑绥依旧坐阿耶右下首的位置。
郑瀚便吩咐苍叟传食。
分案而食,一顿晚饭,吃得悄无声息,哪怕是阿一和启郎,都吃得有模有样,拿着小食柶,不需要身旁的‘乳’母喂食。
饭后,郑瀚便让郑经和宗君长把阿一和启郎带走,“这两小子闹了我几日,明日一早就不必带他们俩过来请安了。”
郑绥心头诧异,瞧着这几日的情形,郑绥以为,阿耶要亲自教养阿一和启郎。
只听大兄和四姊夫应了声唯。
接着,又听到阿耶嘱咐大兄,“郭康成的学问不错,我已经写信派人送去嵩山,请他下山来教阿一和阿尔的学问,以后,就让阿一和阿尔兄弟俩一起读书,彼此间也好有个伴。”
郭康成,名玄,字康成,当世儒学名家。
四娘郑纷和宗君长听了,心头一喜,郑瀚这话,是让启郎以后长留在郑家,夫妻俩自是高兴不已,且说,他们这趟过来,原本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希望能让启郎进入郑氏的族学读书,如今郑氏族学,虽然还没有重新开办,但跟着郑瀚读书,也不错。
不料,郑瀚又替阿一和启郎,另找了位儒学名家做先生。
郑经早就想替阿一请郭康成做先生,只是他自问请不来郭康成,于是曾向阿耶提过,可阿耶没有发话,所以一听这消息,心中自是高兴,忙地躬身致谢,“多谢阿耶费心了。”
宗君长也跟着拱手一揖。
郑瀚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这两小子,这两小子资质还不错,大约是能入得了郭康成的眼。”说着,目光和蔼地望着身旁的阿一和启郎俩人,伸手摩挲着两人的头顶,带着几分不舍,良久,松开手,长叹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阿翁。”
“外翁。”
阿一和启郎不约而同地唤了一声,一左一右抱着郑瀚的肩头,“我们不走,留在这儿陪着阿翁(外翁)。”
郑瀚笑了笑,“有心了,好孩子,跟着你们阿耶阿娘回去。”
不知怎么,郑绥总觉得今晚的阿耶,透着份古怪,这会子,瞧着阿耶眼中流‘露’出来浓浓的不舍,不由劝道:“阿耶既喜欢,就让他们俩留在这儿陪着阿耶好了。”
“我今晚想清静一下,你们都退下吧。”郑瀚淡淡道。
只是说这话时,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滑过。
郑经带着众人起身告了退,郑绥起身照例先送了兄嫂阿姊姊夫出院‘门’,尔后再回转到屋子里来。
郑瀚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郑绥,很是诧异,“熙熙,怎么还没走,阿耶不是说,都退下,阿耶想清静一下。”
“阿耶。”郑绥喊了一声,停顿了脚步,心头很是沉重,方才她一进来时,屋子里的仆从,包括苍叟都遣了出去,阿耶靠在身后的凭几上,半垂着脑袋,脸上的笑容早已隐去,满满尽是凝重与孤寂。
其实,阿耶身上的这份孤寂,她一直知道,却无能为力。
忽然间,郑瀚眉眼一笑,朝着郑绥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郑绥近前,在阿耶的示意下,跪坐在阿耶所坐的方榻边沿,抬头,瞧着近在咫尺的阿耶,满头银发用一根桃木簪子绾着,近来,听苍叟说,阿耶的头发,越来越稀疏,连簪子都要绾不住了,脖颈侧的剑伤,伤口未完全愈合,‘肉’皮外翻,伤口略显得狰狞,偏阿耶又不愿意用纱布包住。
瞧着,郑绥的心头,很是难过,不忍心直视。
那日,桓裕刺的那一剑,鲜红的血液往下滴,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急忙上前按住阿耶的伤口处,一边让人去请了疾医过来,费了许久,才把血止住,待疾医来给阿耶瞧过后,说伤口不深,不碍事的,郑绥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时,桓裕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不相信,桓裕要杀阿耶。
然而那日,屋子里除了桓裕和阿耶,再无别人,她忐忑地向阿耶问起这事,阿耶只说他不会让桓裕做他的‘女’婿,而她和十四郎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
至于别的,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她只能揣测,桓裕对阿耶的拨剑相向,或许和她的亲事有关。
之后的这几日,她都没见到桓裕,听大兄说起,桓裕已于昨日离开陈留回南地了。
到底回南地去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只微微一怔,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一切不过是意料之中罢了,既然没有意料之外的惊喜,那么就只剩下意料之中的沉寂。
“丫头,你大嫂贤良淑德,沉稳持重,以后好好跟着你大嫂学,丫头若是能学到你大嫂的一半,将来嫁去王家,也不用愁了。”
郑绥一听这话,晃过神来,半晌才知道羞赧,低垂下了头,“说这些做什么,还早着呢,阿耶不是答应‘女’儿,会多留‘女’儿几年。”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
郑瀚抬眼瞧着郑绥耳朵上浮上的红晕,才放心,含笑道:“自是要多留几年,阿耶不过是白叮嘱几句。”说着,轻拍了两下郑绥的手背,良久,才幽幽出声,语气看似随意,又透着亂认真,“熙熙,别怨阿耶。”
“熙熙不敢。”郑绥几乎是出于本能,脱口而出,无意识地忙摇头,脑袋依旧低垂着,目光盯着衣裾上,灿‘艳’夺目的云纹图案,飞舞飘逸的图案线条,似要幻化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一般,却又转瞬即逝。
这是这几日之内,郑瀚第三次问到这话了,三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或者是别的。
郑瀚的心头,遮掩不住的尽是失落,这丫头,到底还是有怨。
怨就怨罢,他终究是为了她好。
瞧着郑绥已完全长开的模样,越来越神似阿七,明亮的灯火下,面如美‘玉’‘精’致无瑕,肤若霜雪不染尘垢,黛眉淡描,眉梢轻轻一弯,尽添神韵万种,秋水翦瞳,水光潋滟一闪,清澈偏带‘迷’‘蒙’,身姿袅袅婷婷,光彩夺目。
崔家的人,都有一幅好容貌,阿七如此,郑绥自是不例外。
当年,阿七嫁给他时,也正是这最好的年华,夭桃秾李正盛,青庐帐内,拨开纱扇,初一眼,他觉得顺眼。
后来,夫‘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想着,这一生,大约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只是十六年前的崔颀案,一切嘎然而止……
往昔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不知不觉间,他已熬过了十五年光‘阴’,若是地下魂灵有知,阿七怕是候他太长了,她的耐心一向不好。
“丫头,夜深了,你先回屋去歇息。”
郑绥应了声喏,起了身,“阿耶也早些歇着。”抬头,只瞧着阿耶目光中带着几分怅然,似陷入进某种回忆中一般,听了她的话,含笑地朝她摇了摇手,很是兴奋的模样。
“阿耶。”郑绥不知怎么,心头蓦地一阵慌‘乱’,忙地喊了一声。
郑瀚轻嗯了一声,仰头望向郑绥,问道:“还有事?”
“没有。”郑绥勉强一笑。
“没有就回去,好丫头,以后要乖乖的,听你阿嫂和伯母的话。”
听着叮咛声,郑绥鼻头没来由的一酸,忙地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招了苍叟到一旁,“阿叔,我觉得阿耶今晚不对劲,麻烦阿叔今晚好好守着阿耶,多派两个僮仆服‘侍’着。”
“小娘子又不是不知道,郎君从来不喜欢身边僮仆环绕,只能是老身今晚上心些。”
“那就有劳阿叔了,有任何事,就及时派人去我院子里告诉我一声。”郑绥先道了声谢,转身盯着半掩的‘门’,在苍叟的再三催促,才带着辛夷和晨风离开。
她住的院落,是离阿耶的院子很近的一处湘竹馆。
辛夷和晨风手中都提着灯笼,一路走回去时,郑绥心事重重,根本就无暇顾忌周遭的一切,忽然一阵旋风似的卷来,听到两声倒地声,伴随着辛夷和晨风的两声啊,只觉得身子轻浮,一阵天旋地转,待着实地,晃过神来时,已是处于一片漆黑当中,夜风吹来,耳边竹涛声阵阵。
她还在湘竹馆前的那片竹林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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