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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后,连着下了两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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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山川田野,都裹上了银装,房顶树枝,都已被厚雪覆压,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积雪没过膝盖,足有一尺多深。
北风呼呼作响,天寒地冻,泼水成冰。
郑绥除了去过几趟西边的梅园,鲜少出门。
前几日,长史谭元的妻子高氏过来,曾提议:趁着雪后初霁,府里的梅蕊争相绽放,可以在梅园举办一次赏花宴,邀请徐州府内的官眷前来参加。
只是郑绥有孕在身,精神不济,又常常犯困,如果举办赏花宴,免不了要劳烦高氏,况且,府里面还有个将要生产的,于是便歇了心思。
“外面又下雪了?”
“可不是。”小戎捧着几枝梅蕊从外面进来,递给晨风,让她帮忙拿着。
然后,伸手拍去身上的雪花,又扑了扑额头上的发丝,“才晴了两日,又开始下了,不知这鬼天气,什么时候能转好,梅园那边去冬新栽的梅树,都让雪给压断了两三株,我刚才叮嘱了花匠,多派些人,早晚去清扫积雪。”
说着,小戎转身把长颈粉蝶花觚里前几日插的梅枝给拿了出来,又把今日新摘的几枝梅蕊放进去。
腊前梅蕊,年后梅花。
眼下天气严寒,梅园那些含苞待放的梅蕊,怕是要年后才能盛开了。
好在这屋子暖和,小戎隔几日去折一回梅枝,放到花觚里,养上半日功夫,枝上的梅蕊便会自然绽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因着郑绥喜欢,小戎去梅园勤了许多。
她也不放心别人,每每都是自己亲自去。
晨风想凑上前来帮忙,瞧着小戎已手法娴熟地插好了一瓶,便搁了手,“我们这儿,不过是几株梅树,也值得你抱怨,听说外面情形才叫不好呢。”
一听这话,小戎问道:“谁过来了?”
“齐兴和安常两位主薄在里面,齐五叔也过来了。”
小戎脸上露出一抹难怪的表情,“他们怎么和娘子说起这些事情了,将军可吩咐过,不让娘子操心外面的事。”
“你也知道,昨晚温翁来过一趟。”晨风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一听温翁,小戎顿时没了言语。
又听晨风**道:“我们自己该担心,这个冬天怕是要难过起来了,娘子打算把徐州庄子上的余粮与剩下的布帛,全部捐济给周边贫户。”
小戎瞧着晨风一脸绝望,不免有夸张之意,顿时觉得好笑,“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郑家是荥阳大族,只要一遇上天灾,郑家或放粮开棚赈灾,或施舍粟米布帛给境内的贫苦人家,但每年收获的粮食总是一定的,既然要救济外面的人,自己家里,只能减餐和不做衣裳,以期共度灾年。
遇上艰难的时候,族长会带头节俭朴素。
郑家的名声,多少因为这一举措,而显名一方,为世所称。
“不知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还记着。”晨风白了小戎一眼,除了很小的时候,后来,家里都有余粮。
眼下,郑绥这刚接过庄子,能有多少余数。
小戎没理会,只说道:“辛夷姐姐昨日还说,赏花宴可以不办,娘子的生日,却是要办一场的,很快要到腊月初了,将军该要回来了。”
晨风这话时,语气带着几分促狭,“是该早些回来,要不清音堂的那位都不敢生。”
“你少胡乱编排,我回家听我嫂子说过,十月怀胎,孩子落地有早有迟,不过根据经验,早落地的,多半是男娃,推迟出生的,多半是女娃。”
“这么说,那位生生把一位小郎君憋成了小女娘。”
晨风的话说得有些缺德,但小戎也看不上清音堂那位的小家子气,既然娘子同意让她生下孩子,她还那般小心防备,也不想想,娘子真不让她生,她的防备,能顶什么用,撕破脸皮,有的是法子让她生不了。
不过是借她肚子,按郑家的规矩,生下来是主是奴,都得看主母的意思。
且说,齐五等三人,在正仪院整整待了一下午,及至天黑时分,才议出一个章程来。
商量捐济的事项接近尾声时,齐五问了一句,“庐陵旁边的那个庄子,要不要把余下的粮食和布帛也捐济出来。”
听了这话,郑绥不由沉吟了一下,因那个庄子田地较少,不到四十顷,又离得远,她一时没多在意,“可以让管庄子的人,清理一下余粮,我会给五兄去封信,如果郑家有需要,可以去那调拨。”
“唯。”齐五应了一声,接过安常递过来书写好的章程,交给郑绥。
郑绥伸手接过,认真看了一遍,颔了下首,“先这么做,其余等郎君回来后,我们再安排。”
三人齐齐应了一声。
郑绥见已是掌灯时分,便留了饭,三人吃过晚食后,才离开。
他们一走,郑绥就支撑不住了,动了动身子,侧靠在身后的隐囊上。
终南递上一杯温热的蜜水,辛夷又拿了个隐囊垫在她身后,“夫人今日太任性了,现下怀着身孕,明明精神不济,就该早些打发他们先回去,再急的事,也有个轻重缓急,如今可什么都不比上夫人的身子重要。”
说着,蹲下身,把郑绥的腿放直,又道:“郎君知道,又该训我们不小心照料了。”
郑绥听着辛夷的唠叨,几分困倦跑得杳无踪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们不说,他又怎么知道?认真计较起来,还是你们自个儿胆小。”
自冬至过后,桓裕去南梁郡,快有小半个月了。
她心头,禁不住生出几分思念来。
前段日子,哪怕几天不说话,到底天天能见面,能看到他的身影。
忽然这么久不见,明亮的灯火下,满目空无,神思飘飘,才发觉,心中格外想念他。
“应该快回来了。”郑绥喝了两口蜜水,突然念了这么一句,声音满是寂寥。
尔后,把琉璃杯递还给终南,阖着眼侧歪着头,由阿爰和阿方给她捶腿。
辛夷和终南打量着她这是要歇下了,于是辛夷去叫备热水,安排洗漱,终南近前给她卸了钗环,放下长发,又拿了把细密的篦子替她篦头发。
当晨风从外头进来时,见屋子里极为安静,正要以为郑绥睡过去了,却听她开口询问:“清音堂那边怎么样了?还没有动静?”
晨风忙道,“回娘子,没有动静,那边的医婆也回说,没有任何要发动的迹象。”
“还是不肯让疾医瞧?”郑绥摩挲着手中那支刚从头上取下来的青玉笄,心中有些不耐烦,李雪的预产期,早已过了好几日,却一点要临产的动静都没有。
晨风轻嗯了一声,“婢子请了府上的沈疾医过去,她也不愿意瞧。”
“不瞧就不瞧,”郑绥突然坐直了身,“除去宋先生,府上其余的四位疾医,都轮班候着,另外告诉那些医婆一声,横竖让她们再辛苦几日,多上些心,孩子平安生下来,少不了她们的赏。”
晨风应了声唯,见郑绥一脸困意,便把小戎嫂子的那番话说了出来。
郑绥听了,不以为意,尔后摇了摇头,“我既然让她生,就不在乎她生的是儿是女。”说着,扶着终南的手起身,又侧头叮嘱晨风,“你也不要在意,只要她们母子平安便好,我不要背上恶名,更不要郑氏女有这个恶名。”
“婢子明白。”
晨风对上郑绥有些严厉的目光,忙地答应。
自从知道将军对那个孩子不是很在意后,她便歇了心思,大多时候抱着看戏的心态。
郑绥极为困乏,又因下午坐得太久腰有点酸,在辛夷和终南的服侍下,酉时三刻不到便进内室歇下了,以至于桓裕戌时初刻回府,二刻进正仪院时,正仪院只余下零星的灯光,夜晚院子里的白雪照人,越发凸现一片沉静。
桓裕脱掉身上的降色斗篷,除了一件夹袄,轻声问道,“这么早就歇下了?”
“夫人中午和下午都没有歇觉,晚上又无事,所以睡得早了一点。”辛夷接过斗篷和夹袄,挂在屏风后面的衣架子上。
桓裕嗯了一声,转身先去内室瞧了下郑绥。
九华帐内,百子被下,大约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一只白晳的臂膀露在外面,越发圆润的脸庞红扑扑的,睡态极憨,可娇可爱,桓裕俯身把她的臂膀重新放到锦被下,又替她盖了下被子,方去沐浴梳洗一番。
这些天,他都待在桓锋的军营里,出门后,就没沐浴过。
原本打算在外院,梳洗后再进来,只是到底想早些见到她,匆匆和谭元交待几句就过来了。
幸而这丫头已经睡了,要不然,又得遭她嫌弃。
只是这一夜,似注定不安稳。
桓裕刚收拾完,头一落枕,就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什么事?”
因着桓裕的声音压得很低,守值的阿爰声音被吓得更低了几分,“清音堂那边传来消息……雪娘子快要生了。”
桓裕有些吃惊,瞧了眼里面轻轻翻了下身的郑绥,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一出内室,瞧着桓裕的脸色不是很好,阿爰忙地解释,“夫人之前吩咐过,清音堂如果有动静,告诉她一声。”
“都快半夜时分了,明早再告诉也是一样的,你去和传话的人说,请沈疾医过去,让接生婆和医婆好生服侍着,什么事明早再来报。”
“唯。”阿爰哆嗦着应了一声,忙地退了出去。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一向胆大的晨风,都避着将军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