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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兮云宫,穿过乾安街,一路直走,熙熙攘攘的魔族自顾自地穿梭流动在街市,胜过人间繁华三月天。
http://www.kmwx.net/Book/0/1/他来过这里无数次,每次看见的景象都不一样,却是第一次如此有目的地奔向他回去的路。
他还记得第一次进得这魔界大门时,着青衣的青莲候在狰狞的魔像前,衣袖飞扬,似那展翅的蝶,魔界红月当空,鬼火阑珊,来往魔族都有一双赤色的眼,尚有半面容妆的女鬼回眸浅笑,那是对生前怨念极重的半妆皇后徐昭佩;而那一身二首的龙魔是东海龙王的三儿子敖昉,自幼灵智,可成大器,可惜毁于情上;五千年前的堕仙本是南斗六星君中的司命星君碧昭,只因一时心软改了一些本该注定的命数,甘愿堕魔。
那些谜团从尚户司的书里一一看清缘由,却始终无法解开自己的疑惑。
待到他出这道门时,艳阳高照的白日里可见黑墙红瓦的楼群,偶尔露出一片妖娆的耶梦伽罗,川流不息的妖魔,还有散发在空气中的战火烟硝味。
安灵珞驻足回头,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单薄:“深哥哥还有甚么不舍?”
张至深低吟:“舍不得的很多,但这魔界的一切,都似梦一场。”
“那就醒过来,看看你真正的模样。”
“走罢。”
城门漆黑,门上雕刻的百种妖魔兽鬼姿态各异,中央是那魔界兽王倪郸,三足落地,一足张开利爪似要扑向前方,獠牙竟现,双目赤红,狰狞可怖。
门里门外,都是一样的浮雕鬼兽,似不知梦里梦外。
那门口没有守卫,没有门阀,也无把手,更无落锁,张至深推了推,不见任何动静,深吸口气,忽而用了七层魔力,那门岿然不动,沉黑颜色如同岁月的静默。
安灵珞道:“你推不开它。”
“我们如何才能出去?”
“在魔界,无论想得到什么,都必须付出代价。”安灵珞说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滴在正中的倪郸兽的嘴里。
她的血一直在流,鲜红珠子似乎不会停下般,本就单薄的身体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
张至深担忧道:“珞儿,再下去你会不行的。”
安灵珞摇头:“要出得了这扇门,总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我不会有事。”
一根细瘦苍白的手指滴着艳丽的血,张至深从不知那样小的手指竟能流出如此多的血,而沉重的魔界之门依然不曾打开,贪婪的倪郸兽不知餍足。
空气中开始弥漫浓郁的花香,那香不是耶梦伽罗的馥郁,也非曼珠沙华的迷离,竟香甜得好似一湾梦,让焦躁的心逐渐安宁。
安灵珞的脸越发苍白,流出的血不复先前的红,而是透着淡淡的紫,张至深一把抓住她手指:“够了,珞儿,换我的血来滴!”
安灵珞移开他的手:“你的血不行,必须是我的。”她移开张至深的手,“门马上就会开了。”
她似乎淡淡笑了一瞬,也就是转瞬而过,一直低垂的眸隐隐泛着紫色的光。
餍足了血的倪郸兽缓缓将嘴张得更开,嗡嗡之声从门底下传来,渐渐破开沉黑的色泽,笔直的一条线一点点张开、再张开,似乎有外界的风露了进来,阳光,空气都变得不一样,苍翊路满目的红花,还有一遍遍在风中低吟的歌声,总是唱着莫回头,莫回头。
可是,他还是回了头,去看看来时的路究竟变了如何模样。
那道门缝终于开到可容人的身子通过,笔直的光亮从外面射入,沉黑高大的魔界之门依旧如山,群魔围绕的倪郸兽睁开血红双目瞪着他,明明是嗜血狰狞的兽,看得久了,竟有些凄然之意。
张至深怔怔看了许久,站在这里,这一线明亮的光影照着他,高大沉黑的门为他开启了走出魔界的路,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从门开的那一瞬,他的心就开始狂跳,甚至无法呼吸,紧紧的揪痛让他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直想跪在那门下,祈求饶恕他的罪孽。
是什么罪孽,他究竟犯过怎样的罪孽?
那一刻,山河崩裂,万物俱灭,终究无法形容他胸膛下的那颗心的震撼。
然而,始终不知震撼的是什么,只觉泪珠一颗颗往下掉,不知怎样的罪孽,怎样的心伤,模糊了双眼,湿了衣襟。
千里之外,从泰戏行至青丘,再往前走,过了三川四峰就是倪郸城界,这里地表皆是黄土层岩,偶有沟壑,细细流泉悄然而过,无声无息。
南箓忽而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身体慢慢委顿,似承受极大痛苦,赤色眸子深沉,惊涛骇浪汹涌澎湃,也依然沉在心里。
抓住胸口的手指越来越用力,他紧拧双眉,不发一声。
南华终于觉察不对,问道:“怎么了?”
南箓紧闭双目,神情痛苦,摇了摇头。
长空万里传来一声悠长鸟鸣,南华抬头望去,湛蓝天际里飞来一只青鸟,羽翼丰茂,长长尾羽飘在空中,盘在上空飞了几圈,忽而长鸣一声,装入南箓沉黑的衣袖。
那是倪郸城欧阳复放飞的青鸾。
南箓抬起衣袖,取出一只碧色的纸鹤,二指一捻一抛,展开成一张纸,寥寥一行字,打破了他的平静,手中纸瞬间化作灰散在风中。
“何事?”南华问道。
南箓道:“我要立即回倪郸。”
南华断然道:“我们说好了,你去泗水主战,张至深交给我,黑箬带那百万魔军撑不了多久。”
“他跑了!跑出了魔界之门!”南箓猛然望向她,赤红眸子似能喷出火来,“我要将他抓回来!没有他,甚么仙魔大战,整个魔界都没有意义!”他飞身欲离。
“你若去了,战场一败,我们再无机会救出母亲,她已经在那里关了五千年!”南华挡在他面前,双目如炬,沧桑更甚。
“我不管,我只要将他抓回来,他再也不能离开我!”
“他就对你如此重要?他曾毁了你无数次!”南华的声音愈发冷硬,倾城容色里总是抹不去的沧桑,她一直活在过去,忘不了曾经的伤,即使那些都不是她的。
南箓绕开她瞬行至三丈外,再换身形时,手臂被人扣住。
南华依然拦在他身前:“我不能让你去,他只会再一次毁了你。”
南箓血样的眸寒光一闪,森然道:“不会,只要他敢离开我,我来毁了他!”
“你毁不了他,你只会更痛苦,被毁的还是你!南箓,去泗水,只要救出母亲,你要与他如何,我都不会过问。”
忽而手上一震,松了力道,南箓沉默看着她,赤色眸子恍惚成了两颗漆黑的润色琉璃,疏远而悲伤。
“你不懂。”
他换了更快身形,飞驰在黄土丘山,南华目中一晃,立时追了上去,可哪里还能看见他的影,只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远,只要离了騩山,她就再追不上他。
騩山地处极西,无草木,多玉,只因玉石奇特,气候怪异,无论仙妖鬼魔,在騩山之内,术法力量都削弱大半,此被称为消术屏障,山又有猛兽虫蛇,处之极险,故来此者甚少。
飞驰至山脚时,流水汇聚成溪,潺潺绵延,溪边偌大红岩上**一人,白衣翩然,长剑如峰。
南箓停下脚步:“就算你用了禁术,也拦不住我。”
南华举剑飞身而来:“拦不住你,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毁了你!”
“他也造就了今天的你我。”
南华厉声道:“放屁!要想去找他就先打赢我!”
“你赢不了我。”南箓身形一转,已捏好了诀,双手一抬,周围尘沙飞扬,这里已是騩山边沿,消术屏障对他影响极小。
大风鼓起衣袖,有烈烈如刀之势,他一向比南华实力高出许多,几下便能解决。
双手一收,还未施力,却忽被一阵劲风刮来,脸上火辣辣的痛,连同身体都飞了出去。
他愕然抬头,看见南华冰霜般的脸。
“你可清醒了?”
南箓摸着自己的脸,神情变了好几变:“你使诈。”
南华把剑一收:“我知自己打不过你,只能使诈,无论你成仙成魔,法术再高,依然不能解开离孩提时被我施的咒,就像我一直阻止你做傻事一样。”
“是么。”赤色眸子忽而一抬,冷冷道。
南华面色一变,迅速后退,脚才抬了一半,连同衣袂僵在半空。
这是他们小时常玩的把戏,她喜欢对南箓下各样的束缚咒来捉弄他,南箓总是乖乖地受了,若是惹得急了,一道僵凰术就够她受。
南箓站起身,那赤红眸子竟似有白茫闪过,看着她,有决绝意:“你去,去泗水,将局势控制下来,整个魔界我都给你,我只要他一人。”
他转身离去。
“南箓!你不能去,你会后悔的!”南华大叫。
然而南箓似没听到般,离了騩山边界,消术屏障再不起作用,黄色沙土中他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远处,好似从未来过般。
南华依旧在身后叫他,声嘶力竭,弃了所有骄傲与矜持。如同许多年前的许多次,她每次都阻止不了他走向错误的方向,只能一次次看他走进绝望的深渊,越陷越深,想拉他一把,可不知何时,自己也陷了进去。
騩山的狂风夹着黄沙阵阵吹来,很快淹没了她的呼叫,连同人影,如同岁月的潮流,可以掩埋许多不愿想起的往事,可一旦挖出来,又是如此鲜明,如此痛心。
就像她和南箓从不愿提及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