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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被调离安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营和龟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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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民皆哗然,不敢置信地悄悄议论,尤其是大营将士们更觉突兀,这道圣旨简直太不讲道理了,连最基层的普通军士都觉得天子分明是有意针对顾侯爷。
距离上次出兵与河西军对峙不过两三月,顾侯爷当时被严旨训斥,还被罢了太子少保和光禄大夫的官职。
这次更过分,那个姓陈的校尉肆无忌惮捉拿安西军将士,对他们严刑审问,导致一死两重伤,如此恶劣的行径,当时大营差点哗变,顾侯爷将那姓陈的校尉斩首示众正是合情合理,谁知圣旨下来,这次竟是直接将顾侯爷调离安西。
这就过分了,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事,将士们议论之后,大营内的传闻渐渐形成了统一,那就是,顾侯爷为将士们讨公道而失了圣眷,天子越来越针对顾侯爷,侯爷回到长安后,还不知会受到天子怎样的冷遇。
传闻就这样以疯狂的速度在大营内传开,然后传到了龟兹城。
城内百姓对这道圣旨亦感到万分惊愕,顾侯爷的安西节度使做得好好的,龟兹城在他的治理下越来越繁荣,期间吐蕃入寇也被侯爷率部全歼,百姓安居乐业,安西军威正盛,一切皆是顾侯爷的功劳,长安的天子为何要将他调离?
震惊,不满,失望,各种负面情绪在大营和城内蔓延。
这次的负面情绪比上次陈树丰杀害安西军将士更严重,因为顾青的去留直接决定了安西四镇的未来,更现实的是,决定了数万将士和几十万百姓的福祉。
有顾青在的安西,将士们操练肯卖力能拿赏钱,能吃肉,百姓们吃到了龟兹城大兴商贾后的红利,商人在龟兹城内也有充分的安全保证和政策优惠,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顾青若离开。所谓人亡政息,接替顾青的人还能将他的政策延续下去吗?将士们每日的操练是否仍有赏钱和肉?龟兹城是否仍保持大兴商贾的政策?
最重要的是,就算一切萧规曹随,规矩不变,接替顾青的人有这个本事轻易赚到钱吗?要知道将士们每日操练的赏钱,吃的肉,以及城中商贾的络绎不绝,都是顾侯爷赚钱的本事换来的,没这个本事,就算想继续执行他的规矩都不可能实现。
一切都变得不可测,军民们的生活都受到了直接的影响。
如果龟兹城有股市的话,顾青被调离属于重大利空消息,股市当日一定开市就跌停,无论军民对安西的未来都感到心灰意冷了。
传闻沸沸扬扬不可遏止,接旨暂代节度使之职的裴周南明明听到大营各种喧嚣尘上的传闻,其中不乏对长安天子和朝堂的不满,但裴周南不敢轻举妄动,选择了无视。
已经有了陈树丰这个前车之鉴,在顾青没走之前,老实说,裴周南真不敢拿安西军将士怎样,就算顾青让他杀鸡儆猴裴周南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如今大营将士们的不满情绪很严重了,裴周南意识到但凡自己有微小的举动,都可能引发将士们情绪的爆发。
大营若哗变,无论谁是谁非,传到长安他裴周南都一定是死罪,因为大营哗变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几乎与谋反无异。
该怂还得怂,正直的裴周南这次果断决定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大营某个营帐内,段无忌一脸平静地与将士们闲话家常。
对于顾青的调离,段无忌和其他高级将领一样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得知圣旨内容后并不震惊,情绪非常稳定。
用过午饭,段无忌走在安西大营的营盘中,看风景一般欣赏安西大营的风光。
顾青被调离,段无忌无官无职自然要跟顾青一同回长安的,今日大营内散步算是向安西军道别了。
北风凛冽,万物萧瑟,大漠苍凉的风景里,无论夏冬看起来都让人感到造物的伟大,和人类的渺小。
段无忌嘴角含笑,心中并无半点离愁别绪,因为他知道顾青的安排,更知道过不了多久,顾青还会回到安西,继续当他的节度使。
来到安西这么久,与顾青朝夕相处,段无忌从顾青身上学到了很多,学到的这些东西是圣贤书上绝不会有的。
顾青教给他的并不仅仅只是韬略和谋策,还有许多他想都不敢想的知识。
比如顾青告诉他,天下很大,比所有人想象的大,帝王将相眼里的天下,不过是极小的一部分,然后顾青还给他画过一张图,顾青告诉他,这是所谓的“世界地图”,这张地图才是真正的天下。
那么这张地图上,大唐在哪里?它只是所谓“亚洲”的一部分,安西在哪里?它比大唐更小,从安西出发一直往西去,有所谓的欧亚大陆,如果打造船只出海,可以达到美洲大陆,澳洲大陆,那些大陆如今并无真正的主人,而且物产富饶,可谓遍地黄金。
顾青教给他很多知识,帮他擦亮了眼睛,用一张地图明确地告诉他,天下究竟有多大,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大多了,大到他甚至不敢置信。
睁开眼睛,站在更高处,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段无忌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境都比以往更豁达了。
大唐之外,原来有那么大的世界呀,眼前这一段人生,这几许的得失还算得什么呢?
转念想到顾青,他早已知道有那么大的世界,那么他还甘于只做小小的一方诸侯吗?
从顾青预判即将调离安西而提前布下的局来看,段无忌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他温文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即将破土发芽的野心。
这个猜测令他心跳加快,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
安禄山谋反在即,天下这局棋即将被洗乱,平叛之后,顾青会站到棋盘的哪个位置上?
乱世博得千秋业,大丈夫当如是。
段无忌想为顾青做点什么,像冯羽在敌后为顾青出生入死一样,段无忌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野心也好,志向也好,顾青想要做的事,石桥村人是无条件支持的。
…………
营帐内充斥着古怪的味道,军汉们的个人卫生向来是很糟糕的。
段无忌坐在营帐却含笑如故,没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仿佛他天生就该属于这臭烘烘的味道,坐在里面完全不觉突兀。
“段先生,我等皆是粗鄙军汉,很多事情看不明白,您是顾侯爷身边的人,顾侯爷难道从此真就留在长安了吗?安西怎么办?”一名军士不甘心地问道。
另一名军士叹道:“圣旨上说,裴周南暂领安西节度使之职,那个酸腐文生怎当得了节度使?当初顾侯爷将安西的事扔给他,我可是亲眼见过裴周南手忙脚乱欲哭无泪的样子,以后若由他来统领安西军,呵……”
“是啊是啊,真是不懂天子是如何想的,顾侯爷统领下的安西已经越来越好,大唐在西域的军威比当初的高节帅更盛,四方蛮夷皆惧安西军之威,若顾侯爷继续经略安西几年,率咱们安西军打进大食,一雪当初怛罗斯之耻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天子他……”
“如今的安西军正是兵强马壮之时,倒被裴周南那酸腐文士捡了大便宜,可惜顾侯爷数年经营,呵呵,但是裴周南也不见得能镇得住咱们安西军,顾侯爷在时,每日操练皆有赏钱和肉吃,从无间断,裴周南若有这本事,才算勉强够格,否则咱们定不服他,没钱又没肉,操练个屁!”
段无忌一直微笑这听营帐内的将士们发牢骚,笑容越来越深。
“诸位,切莫口出恶语,无端招祸,顾侯爷马上要离开了,以后可没人维护尔等周全了。”
此话一出,众将士纷纷垂头黯然叹息。
为何大家对顾青依依不舍,还不是因为顾青与大家同甘共苦,而且特别护犊子,麾下部将受到任何委屈他都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
顾侯爷是真正把将士们当成了自家兄弟一般维护,这才是安西军将士对他心服口服的原因。
一想到顾青调离后,从此再无人维护他们,换上新的主帅恐怕还会让他们受更多的委屈,将士们顿时觉得心灰意冷。
“段先生,顾侯爷回到长安后,还会回安西吗?”一名军士充满期冀地看着他。
段无忌苦笑:“那要看天子如何权衡了,顾侯爷怕是无法做主的。他这个人……终究不被朝堂所容,因为他的脾气太耿直了,爱憎分明,刚烈无私,原本颇受天子器重的,就是因为耿直的脾气,才会令天子对他渐渐不满。”
将士们面面相觑,黯然叹息。
段无忌话里的意思有些埋怨,大概是埋怨安西军将士不懂事,逼得顾侯爷不得不斩了陈树丰,最终为自己招了祸,落得个调离安西的下场。
想到安西军将士是害顾侯爷被调离的罪魁祸首,营帐内的将士们纷纷垂头,面露愧疚之色。
段无忌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反应,忽然又道:“顾侯爷走后,你们真应该管好自己的嘴,切莫胡乱议论朝堂君上,不是所有的节度使都能如此宽宏大量,任由你们胡说八道,还帮你们出头,你们只是命好遇到了顾侯爷,换了新的节度使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或许你们不知道,当初裴周南面求侯爷,请求侯爷允许他抓一批非议朝堂君上的人,当着安西军将士的面来个杀一儆百,被顾侯爷断然拒绝,并警告他不准动将士们一根寒毛,裴周南畏于侯爷威严,这才不敢妄动。”
“顾侯爷走后,裴周南暂领节度使之职,侯爷和我实在是担心你们啊,不知道你们接下来的日子……啧!”
段无忌一脸无奈又同情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走出了营帐,营帐内的将士们脸色阴晴不定,目光阴沉且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