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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忌与将士们的这番闲聊绝非心血来潮,也绝非信口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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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将士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目的,他要为顾青将来顺利回到安西,重掌安西兵权而预先埋下伏笔。
这个伏笔就是安西将士们对朝廷对天子的怨恚之心。
埋下这个伏笔,顾青才有回到安西的可能。
这件事顾青不方便做,他身边的亲卫韩介也不方便做,唯一方便做的便是段无忌。
没人交代他做,但段无忌还是做了,几句撩拨的话,段无忌在安西军将士心里埋下了与朝廷割裂的种子,这颗种子如今还只是名叫“不满”,它需要养分,需要土壤,需要酝酿,待到发芽时,这颗种子便会露出世人无法置信的面目。
军队是群体集中的一类人,任何风吹草动的传言,在口口相传之后都会在这个群体里无限放大,所以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帝王将相对军队如此敏感,所以顾青选择不处置非议朝堂君上的将士才会令李隆基如此生气。
因为帝王将相们深深知道,这一类群体是最容易被煽动的,而且煽动起来绝对比普通的民众造反更难对付。
段无忌相信自己今日在营帐里说的那几句话很快会被传出去,过不了多久,整个安西军的大营都会流传他的这几句话,裴周南接替顾青的位置后会赫然发现,统领一群虎狼之师绝对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
当初顾青是怎么做的?
他贵为侯爷,也不得不咬着牙与将士们一同操练,在校场上不知受了多少累,被将士们嘲笑多少次,靠着一次次死不放弃的韧劲,才博得安西军将士上下一致的认同与敬佩,他这个主帅才渐渐在军中有了威望。
军队认的是实力,如果没有实力,至少要有财力,什么都没有的人是没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想必裴周南很快会焦头烂额。
…………
圣旨上说马上启程,顾青已决定明日便离开龟兹城。
傍晚时分,顾青坐在福至客栈皱着眉,没心没肺地挑剔皇甫思思做的菜。
“你是故意的吧?今日的菜做得太失败了,全是败笔没一处胜笔,这道酥肉火候太老,吃起来嘎嘣嘎嘣吃锅巴似的,还有这道蒸鹿肉,啧,你家的盐是走私买来的吗?不要钱似的往里猛放,最离谱的是这道炖羊肉,居然没熟,喂,羊肉没熟啊,赔钱……”
顾青巴拉巴拉挑剔个没完,说了半天没听到熟悉的动静,抬头一看,皇甫思思正眼眶泛泪盯着他,目光痴呆失魂落魄,仿佛灵魂被人抽取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足以支撑日常行为的智商。
“你吃毒蘑菇了?”顾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忍不住问道:“毒蘑菇是怎么做的?好吃吗?”
皇甫思思回过神,无比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拽过顾青的胳膊,忽然狠命地朝他胳膊上咬去。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顾青瞋目裂眦,发出凄厉的惨叫。
“住手……住嘴!瓜婆娘你龟儿疯了嗦?日你先人你娃儿有没得狂犬病?老子要是被传染喽一爪耙儿捶死你……”顾青奋力挣扎。
终于挣扎出了她的魔嘴,皇甫思思犹自不甘地瞪着他,然后……抡起小粉拳捶他胸口。
“混账东西!说走就走,你若走了我怎么办?”皇甫思思一边捶一边哭出了声。
顾青捂着剧痛的胳膊,气道:“什么叫‘说走就走’?天子的圣旨我敢不遵吗?是天子要我走,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离开的,瓜婆娘你最好给我好好讲道理,老子不惯你毛病,小心我真捶你。”
“你敢动我我就死给你看!”皇甫思思不甘示弱地挺起了胸,饱满的凸型与顾青近在咫尺,隐隐散发出令人心旌荡漾的幽香,搞得他连吵架的思路都乱了。
“又不是没动过……”顾青双手合十,食指并拢,熟悉的千年杀起手式。
皇甫思思脸色又变,变得又羞又怒,纤弱的身躯气得直颤。
顾青冷笑:“怕了吧?呵,怕到脸都红了。”
满腔怒火满腔幽怨,眼看顾青就快离开,从此与他天各一方,两人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皇甫思思越想越悲伤,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家变以后,这些年她独自咬牙承受一切,不知受过多少欺凌多少委屈,被人打翻在地都没哭过的她,此刻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明明看到了曙光,转眼又回到了黑暗,那种看到了希望又突然被打入地狱的感觉,皇甫思思实在无法承受了。
顾青呆呆地看着大哭的她,一时有些无措。
这个场面很陌生,两辈子都很少经历过,顾青有些慌了。
如何安慰正在哭的女人,在线等,挺急的。
“喂,不讲道理都行,你别哭好不好?……大不了我把欠你的饭钱结了。”顾青干巴巴地安慰道。
皇甫思思没理他,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多喝热水,补充水分……”顾青继续安慰。
皇甫思思仍在哭。
顾青不耐烦了,侯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多少大逆不道的军国大事等我处理,龟兹城一分钟几十万上下,让我在这里看着你哭?
“韩介!把这个女人给我拉到后院,哭够了再放出来!”顾青暴喝道。
皇甫思思终于不哭了,猛地一拍桌子:“我跟你拼了!”
哭声停了,但皇甫思思脸上的泪水却仍顺着脸颊缓缓滑落,眼神幽怨得像寡居多年的怨妇。
“你果真要走了么?你我以后再也无法相见了么?”皇甫思思伤心地道。
顾青翻了个白眼,哼了哼道:“当然要走,陛下的圣旨谁敢不遵?”
皇甫思思垂头沉默片刻,忽然咬了咬牙,道:“你在长安真有未婚妻?”
“真有,”顾青警觉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副表情很危险,最好不要有跟她抢夫君的念头,她的身手能轻易暴捶你。”
皇甫思思咬了咬牙,道:“我把客栈卖了,跟你回长安!”
顾青愕然:“你疯了?”
皇甫思思凄然道:“我不要名分,也不要脸皮,只是不想让自己一生遗憾。顾侯爷,顾青,你愿不愿在你的家中给我留一块立足的方寸之地?”
顾青苦笑:“你……先冷静,不要搞得那么严重,更没必要卖掉客栈,说实话吧,我一直以为咱们是食客和厨子的关系,你猛的一下要把如此美好的关系升华成夫妻,我真没有心理准备,再说……我的未婚妻超凶的,我带个婆娘回去她可能会捶死你……”
皇甫思思一仰头:“我不怕!”
“可是我怕呀……”顾青叹了口气,道:“我怕她连我一块捶。”
见皇甫思思神情渐渐绝望,顾青终究不忍心,于是轻声道:“再说,你我不过是小别,很快会重逢的……”
皇甫思思赫然睁大了眼,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顾青神秘地笑了笑,忽然起身朝客栈外走去。
皇甫思思急了,赶紧追了出来,韩介却忽然拦在她身前。
皇甫思思拽住他的衣袖,焦急地道:“他刚才说‘小别’,韩将军可知是什么意思?”
韩介环视左右一圈,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神情郑重地叮咛了几句,转身跟上了顾青。
皇甫思思愣在原地许久,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最后终于由阴转晴,噗嗤一声笑了。
“混账东西,就知道跟人斗心眼儿,搞什么欲擒故纵!”皇甫思思瞪着顾青的背影低声骂道。
随即神情一黯,顾青就算被调回安西,至少也要好几个月吧,几个月见不到他也很难熬呀。
…………
第二天一早,顾青整理好了行装,刚走出帅帐准备启程,赫然发现帅帐外黑压压的站着无数将士,见顾青走出来,将士们纷纷躬身抱拳行礼,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道:“侯爷一路顺风。”
顾青呆立帅帐外,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汉子,心中泛起无数感动。
很多将领知道他会回来,但这些军汉却并不知道,此时的相送是发自他们内心对他的衷心敬戴,他们脸上的不舍表情都是出自真心。
顾青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朝将士们躬身还了一礼,直起身扬声道:“诸位袍泽,顾某很荣幸与诸位曾经并肩操练,并肩杀敌,我走以后,还请诸位尽心戍边,为大唐为天子戍卫一方安宁。拜托诸位了!”
将士们再次躬身抱拳,齐声道:“遵侯爷将令!”
裴周南赫然也在送别的人群里,见安西军将士对顾青如此死心塌地,而对他,却颇为冷淡疏远,裴周南内心滋味复杂。
这位顾侯爷,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令将士们对他如此拥戴,他能做到的事情,为何自己却死活做不到?
未来统领安西军,恐怕会很艰难,从目前来看,安西军将士根本没有认同他这个临时的主帅。
与将士们互行过礼后,顾青哈哈一笑,潇洒地负手朝辕门走去。
大营辕门外,常忠李嗣业等将领静静地等着他,见顾青走出辕门,李嗣业和沈田一同上前一步,抱拳道:“侯爷,末将愿领所部兵马护送侯爷至玉门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