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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虎”之中,刘瑾最为狡黠,此人别看没读过什么书,却颇通古今,他心中有个理想,就是成为王振的那样的人,哪怕只是一天,他也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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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听起来好笑,刘瑾的人生理想就是学习前辈王公公好榜样。多么荒谬,导致明英宗土木堡之败的王公公,竟然是这位野心勃勃的刘公公称羡效仿的目标。
有这样奇葩的想法,有果就有因。刘瑾特别恨那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他出生一个小农家庭,家里原来还有三十多亩田地,日子还过得去。谁知有一年陕西遭了灾,日子过不下去了。谁知道一个举人落井下石,设计了一个圈套,趁机谋夺了他家里的田产。
谈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后,只好远走他乡。颠沛流离中,父母和弟妹都在流浪中病饿而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他把自己卖给了那个姓刘的太监,从阉割那天起,他对着苍天流着泪发誓,此生一定要报仇。
文官这次大规模弹劾,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从来就没打算妥协。朱厚照登基后,他奉命派出东厂探子查明了盐道贪污腐败案,就已经彻底得罪了文官集团。
再加上他还奏请设置皇庄,使皇庄数量短时间内增加到三百多所,文官状告说他夺人土地,侵民害物。史书上说,京畿地区大受干扰,简直是放屁。
其实很多人心里知道,刘瑾所霸占的这些土地,都是土豪劣绅强占的别人土地,他只不过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手段夺来的土地,他做的是另类的”劫富济贫”。
只要有脑子的人就会知道,皇庄的规模有多大?那些自耕的农民手上才有多少地,只有大地主手上才拥有大量的土地,而这些大地主往往就是本地的乡绅,或有头有脸的人物。
满怀仇恨的刘瑾抢的就是这些人,只要抓到了这些土豪劣绅的把柄,他就往死里整。为了报仇,他不惜用最卑鄙的手段栽赃陷害,也要弄得这些人倾家荡产。
如今皇庄的佃户都是曾经失去土地的农民,因为这是皇庄,他们上缴的租税要比原来少得多,这些人对刘瑾感恩戴德,根本不存在农民闹事。而真正闹事的人,恰恰是那些被夺去了家产的恶霸和乡绅,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臣们开始对正德皇帝从东宫带至大内的几个宦官们并未多在意,只以为是几个人逗皇帝开心在宫内乐乐而已。但是,自从刘瑾掌握东厂后,刘瑾开始广布眼线,监视文官,甚至还查出了盐道贪腐案,犯官彭韶还因此差一点剥皮实草,文官这就不能忍了。这要是容忍下去,岂不是又要回到朱元璋统治的时代。
这一个多月来,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多次进谏,皇上都不听。尚书张升等各级官员都纷纷上书论谏,皇上根本不听。最可笑的是,五官监候杨源假借星象有变上书谏言,却被受了朱厚炜影响的皇帝嗤之以鼻,用后世的天文知识直接驳斥了回去。
前段时间,刘健、谢迁等又连连上书,请求诛杀刘瑾,户部尚书韩文也率领一帮大臣支持。压力越来越大,皇上朱厚照担心自己会弄巧成拙,不得已就用了缓兵之计。在他的默许下,司礼监陈宽、李荣到内阁商议,建议各退一步,将刘瑾遣到南京居住。
他们三次往返,刘健等人都不同意,尚书许进说:“做得过激会发生变故。”
刘健固执不听。萧敬与太监范亨、徐智都憎恨八虎,也认为要除恶务尽。范亨将刘健等人的话都转告了皇帝朱厚照,并且说阁臣的建议为是,刘健等人正在约韩文等九卿大臣到朝廷伏阙面争,这反而让朱厚照激起了逆反之心。
而这些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吏部尚书焦芳派人把目前的情况悄悄报告了刘瑾。得到外面情况后,很懂得审时度势的刘瑾认为时机成熟了,他不动声色把所有八虎召集起来,准备绝地反击。
东厂公事房里,刘瑾和其他七人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来报信的太监,听他讲宫里面的情况。
“刘公公,萧公公上午去了内阁。”小太监说道。
刘谨问:“有何言语?”
“他对内阁诸位老先生说,内官出了败类,必须借助外廷之力,彻底整顿。”
“他可是奉旨而去?”刘瑾追问道。
“不曾听闻皇上有旨。”
“好个萧敬,这老不死的。”刘瑾发着狠说,“什么彻底整顿?不就是要置我等于死地。你要除去我等,怕也不是那般容易。”
“万岁爷肯听他的话,如之奈何?”御马监太监马永成忧心忡忡地说道。
众人一想,是啊,万岁爷在日常起居中,对他们几人颇为依赖。而与外朝联系,却依赖司礼监的各位公公。特别是萧敬,都四朝元老了,说出来的话很有分量。
“且看看再说。”刘瑾见大家都有些慌乱,便安抚他们。
果然,到了午后,又有了新的消息。司礼太监陈宽、李荣也去了内阁,这次是奉旨而去的。
“他们是怎么说的?”刘瑾问。
“他们向阁中老先生说,把几位公公安置到南京。如何?”
“把谁安置到南京?”刘瑾故意重复了一遍。
小太监努了努嘴:“就是把在座的各位公公安置到南京。”
“这是皇上的意思吗?”张永问。
“是司礼监几位公公商议的。他们说,贬谪南京,强似外朝说的“民正典刑”,就这样回了皇上。皇上让他们去跟内阁几位老先生商议。”
“好一个贬谪南京,还不算是“明正典刑”吗?”丘聚咬牙切齿的说道,“萧敬老儿!等我度过此劫,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这一定是范亨的主意。”谷大用估计,“以往相见,老子还总称呼他一声范哥,以后再见,定要骂他千百遍龟孙子。”
“别吵了!先谈正事。”刘瑾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继续问道,“阁中的几位老先生如何答复?”
“刘阁老以掌击案,厉声言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干,而内史猖獗若此,他日有何面目先帝于地下?”
刘瑾冷笑一声,啐道:“呸,这老东西,我等去南京闲住,刘阁老竟也不许吗?”
“是,谢阁老也说:公公们的罪过,贬谪南京不足以惩之。”
“李阁老呢?他也要取我等性命吗?”
“李阁老说,内阁的意思,刘阁老,谢阁老已经说了。公公们回去,还是请皇上裁决吧。”
“这话还有商量。”张永说,“万岁爷裁决,即使再坏,也不过是贬到南京。”
所谓有商量,是希望贬谪以后,万岁也离不开,有一天会被召回。但刘瑾很清醒,离开了大内再想回来,就难于登天。贬去南京,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一定要打消他们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刘瑾心中暗想。
“他们回复万岁爷,万岁爷怎么说?”
“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刘哥,这是啥兆头?”谷大用问。
刘瑾眨巴眼,故意说道:“可能是好兆头,也可能是坏兆头。”
“为啥说是好兆头?”
“皇上如果说,好,就将他们贬去南京,我等的命就不会丢了。可前程也就断送了。万岁爷不说这种话,可能还是舍不得我等。”
“为何又说是坏兆头?”
“万岁爷可能退缩了,打算依照外朝之言……”刘瑾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吓唬道,“将我等明正典刑。”
听到这话,众人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脖子。
谷大用依然不死心,非要问个明白,追问道:“那么,到底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谷哥,这是天知地知皇上知皇上肚里的虫儿知,此外谁也不知。”
所有人黯然神伤,这一天的消息到此结束。宫内宫外,许多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刘瑾等人仍聚在一起,人人眼角充血,脸色煞白。只有刘瑾还算镇定,其他人也是惶惶如上家之犬,有人甚至连夜在做去南京的准备。此刻,皇帝正在找诸位大臣在左顺门议事,不时有人来禀告听到的一两句话。
“许进许尚书问韩文韩尚书:“谨防激变。”四字如何?”
“他所指何事?”
“他是因皇上震怒而言。”
“韩文如何说?”
“他说:大司马无需多言。若有不测之祸,某以身殉。”
韩文就是第一个发难的人,局势真有变化,可不要他以身相殉吗?刘瑾冷冷的想。又有消息传来,司礼太监手持大臣的奏疏,出来传万岁爷的话。
“爷怎么说?”大家意识到皇上现在的表态最为关键,几个人纷纷发问。
“李荣传皇上的话,诸位先生忠爱之心,朕已知晓,但此辈伺朕已久,不忍置之于法。请诸先生宽之,朕徐做处置。”
几个人松了口气。皇上昨日不语,看来是好兆头。想想也是,把他们都打发到南京去,皇上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了。
“大臣们怎么说?”刘瑾却不像他们那么乐观,继续追问。
“这次轮到他们默默无语了。”
室内居然有了笑声,左顺门的局面让他们开心,叙事者的言语也让他们开心。
“他们就这样散了不成?”马永成问。
“要不是李公公向韩尚书使了个眼色,恐怕已经散了。”
“李荣这厮向韩文使了眼色?”
“千真万确。”
“你可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咱正好站在他对面。”
“韩文便怎样?”
”韩文稍稍点头。大声说道:今海内民穷盗起,灾变日增,圣上轻弃万乘之尊,狎昵群小。文等为国家重臣,不能无言。“
刘瑾冷笑一声:“李荣这下有话说了吧?”
“不错。李公公笑了,他说:诸先生的奏疏以备述矣,圣上不过请各位宽以时日。”小太监答道。
“众人怕不会就此罢休吧?”
“他人皆无言,独王鏊王侍郎说:若圣上依然故我,奈何?”
依然故我?刘瑾心道,你们把事情做绝了,皇上还会依然故我。这话他不会对下面人讲,甚至不能对同伙讲。他只是问:“李荣怎样回答?是否信誓旦旦一方?”
“刘公公料事如神。你公公说:难道我的头颈是铜铁锢之,不怕挨上一刀?国家之事,谁敢坏之?”
众人纷纷冷笑。等小太监走了以后,刘瑾支开闲散人等,八个人坐在一起。
“各位老哥,”刘瑾首先开口,“这帮人把我们称为“八虎”,是耶非耶?就看我们今日敢不敢吃人了!”
张永一拍胸脯,说:“困兽犹斗!何况万兽之尊。”
”这才是好汉子的话!”刘瑾赞道,他看向罗祥,“罗哥,你打算去南京享福了?”
“没有的事!”罗祥脸上有些羞赧。
刘瑾又看向高凤:“高哥在南京的靠山很硬。是吧?所修之书,送走了吗?”
“修了书,又怎样?”高凤态度强硬,“万岁爷让我们去,怎能不去?”
“哼!树还没到,便作猢狲散。如何使得?”刘瑾不屑的说道,“我等八人为一体,你当同进同退,共荣共辱。”
“刘哥说的在理,我们听你安排。”谷大用首先响应。他嗓门大,很有气势。
“是死是活,今日便是关键。”刘瑾徐徐而言,“我等须齐心协力。仅有外朝之言,我等无需担心。仅有司礼之言,我等亦无需担心。而内外勾结,合伙谋算我们,就不能不担心。我昨日还在观望,今日则看清楚了,内外勾结之事已成。我不食人,人必杀我。万岁爷可以拖一日、二日,不可能拖三日。我等不趁万岁爷尚未下决心之机,有所动作,悔之晚矣!”
“依刘哥所言,我等该如何动作?”张永问。
“一字足矣。”刘瑾胸有成竹,翘起一根手指。
“哪一个字?”众人忙问。
“哭。”
“只要哭?”众人又问。
“不错!只要哭。尔等只要哭到火候,话由我来说。”刘瑾的安排就这么简单。
对于太监来说,哭是他们最擅长的。没事的时候也会哭几声,以解郁闷。刘瑾需要他们哭,那是绝对不会耽误事的。
御书房里,八个人围成半圆,齐刷刷的跪倒在皇帝面前,放声痛哭。朱厚照知道哭声中包含着委屈,畏惧和乞求,朱厚照心中早就有了主张,一直派人默默观察他们表现的皇帝心中有数,这刘瑾果然是个人物,把自己琢磨的够透彻。
朱厚照将计就计,于是倾情陪他们演出。他装做茫然无措,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皇帝不说话,就加倍努力的哭。那哭声如泣如诉如悲鸣。凄凄惨惨,情真意切,惊魂动魄。
看到火候够了,朱厚照终于开了口:“好了吧。”
其他人用余光瞥了瞥刘瑾,见他没有表示,并继续往下哭。
皇帝又说道:“尔等再哭下去,朕也要哭了!”
刘瑾突然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其他的人哭声渐渐由强至弱,最后停止。
“若非万岁爷的恩典,奴才们都已粉身碎骨了。”刘瑾边磕头边说,“谢爷的再生之德。”
“谢爷的再生之德。”众人齐声说。
“尔等把朕哭糊涂了,也把朕说糊涂了。”皇帝恢复了常态,问:“说说看,哪个要尔等粉身碎骨?”
“萧敬、李荣、范亨!”刘瑾咬牙切齿地回答。
“他们要害尔等,朕为何不知?”朱厚照装糊涂。
“不是萧敬要万岁爷将奴才明正典刑吗?”
“那是外朝的言语。”
“也可知道萧敬在内阁与阁老们说了些什么?”
“几时?”
“就在昨日。”
“昨日?”皇帝摇摇头,“昨日朕只是派了李荣、陈宽去内阁议事,朕知道萧敬持议偏颇,对尔等成见最深,所以没派他去。”
“但他在李荣、陈宽之前先去了内阁。”
“哦,有这种事。”朱厚照装腔作势。
“奴才不敢妄言。”刘瑾年年叩首。
“此事奴才等皆知。”其他七人也连连叩首。
“哦!竟有此事。那么,他去内阁说了些什么?尔等也知道了。”朱厚照问,“说来听听。”
“回爷的话。萧敬对阁老们说:刘瑾等人进狗马鹰犬,蛊惑圣上,不置重典,不能警戒他人。这不是要治奴才们于死地吗?”
“朕已经说过,不忍置尔等于法。外朝为何还不甘休?”朱厚照装做不解。
“这正是奴才们为万岁爷担心之处。”刘瑾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做一番剖析,才能让皇帝动心,“万岁爷请想,如果萧敬诈称奉旨到阁,诈称万岁爷要重惩奴才等,内阁因而拥戴。那么,一旦圣意宣示,外朝大臣们应该省悟才是。
而今外朝对圣意置若罔闻,正说明萧敬对私去内阁,私意嘱托之事直言不讳,大臣们又欣然领受,试问?这萧敬心中还有万岁爷吗?大臣们视万岁爷视萧敬孰重孰轻?奴才们死不足惜,只怕宫中从此无宁日了!”
“刘瑾,你不必这般理论。朕不会让人杀尔等,有人提议将尔等贬去南京,朕曾动过心思,那是想让尔等暂避风头。其实,朕与尔等朝夕相处,又如何忍心一日分离?既然萧敬要杀尔等,那好,贬谪南京之事也不必考虑了。”
“万岁爷!何不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瑾乘胜追击。
“你是说……”朱厚照装模作样,心中暗想,这老小子果然手段狠辣!不过,萧敬的确留不得了。
“谁要杀奴才们,万岁爷就杀谁。谁要把奴才们贬去南京,万岁爷便将谁贬去南京。”
刘瑾这摆明了是要杀萧敬,朱厚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老小子真够狠。毕竟是个三朝老人,杀了萧敬,也于心不忍,正如刘瑾等人于心不忍一样。
“杀萧公公,定何罪名。”朱厚照缓缓问道。
“私自交结外朝大臣。”
朱厚照摇头。
“那么,讪滂圣上?”
朱厚照仍然摇头:“不是罪不当诛,是朕不忍心杀他。”
皇帝此刻流露出来的怜惜之情,给刘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刘瑾暗忖:皇帝太念旧了。这个萧敬,一定得死!否则将来是个隐患。即使杀不了他,最起码也绝不能让他再留在大内。心中盘算着,脸上却是极其恭敬的表情,似乎对圣意绝无歧见。
见火候已经到了,朱厚照摆摆手,吩咐道:“尔等下去吧,朕自有处置。”
“奴才告退。”
刘瑾领着众人退出了乾清宫的御书房,和刚才来时如丧家之犬一样不同,现在这八个人脸上都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而此刻,已是三更天,新的一天即将来临。刘瑾相信,明天将是一个好日子。
……
这一哭,真的很有效果。没让他们等多久,圣旨很快下来了。朱厚照命刘瑾掌司礼监,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接到圣旨后,刘瑾等人不敢怠慢,连夜收捕萧敬和范亨、徐智,发往南京充军。这一天,恰好是正德元年十二月十二日,公元1511年1月13日。
第二天早上大臣们来朝见,将要伏阙请愿,看到整个紫禁城内外,到处都是东厂的番子。刘健等人知道事情已变,于是刘健、谢迁、李东阳都请求辞职。很快,皇上圣旨下来了,刘健、谢迁的辞职被批准。朱厚照唯独留下李东阳,而令焦芳入内阁。
刘瑾翻盘后,便开始了他疯狂的报复。刘瑾首先派人追杀萧敬、范亨于途中,将徐智手臂打断。又惊又怕下,年迈的萧敬还没抵达南京,就一命呜呼。
几天后,刘谨借故上奏皇帝,将户部尚书韩文革职,杖罚请求留用刘健、谢迁的给事中吕翀、刘郤和南京给事中戴铣等六人,御史薄彦徽等十五人,守备南京武靖伯赵承庆、府尹陆珩、尚书林瀚,都因传递吕翀、刘郤的奏疏而获罪,陆珩、林瀚被勒令辞职,赵承庆被削去一半俸禄。
南京副都御史陈春,御史陈琳、王良臣,又因救戴铣等人而被贬职或杖打。《通鉴纂要》编成,刘瑾诬陷翰林编修官们抄写不清,使他们都受到了谴责。
而后他命文华殿书办官张骏等人重抄,给予越级升官,张骏由光禄寺卿升为礼部尚书,其他有几个被授予高级京官,甚至连装潢工匠杂役之人也得以授官。
在新成立的内事厂,刘瑾创用枷法,给事中吉时,御史王时中,郎中刘绎、张玮,尚宝卿顾璇,副使姚祥,参议吴廷举等人,都被抓住小错,枷到快死了才解下枷锁,遣去戍边,其他被枷死的无数。锦衣卫狱中关满了囚徒。
刘瑾又以内事厂厂督的名义视察锦衣卫诏狱过程中,他讨厌锦衣卫佥事牟斌善待囚犯,将牟斌杖打并不准他再出来做官,府丞周玺、五官监候杨源被杖打至死。
这里要提一句:杨源就是当初借星象有变上书谏言,请加罪给刘瑾的那位。可见刘瑾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掌控司礼监后,刘瑾权势滔天。他每次奏事,总是趁皇上朱厚照正在玩乐的时候。皇上心烦他,赶紧挥手让他走开,说:”我用你干什么?别来搅我!”从此刘瑾便独断专行,不再汇报皇上。
……
齐王朱厚炜得知京城剧变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正德二年三月了,从正德元年到现在,他一直在特林城指挥奴尔干都司辖区各部落的剿抚工作,重新恢复大明帝国对这块蛮荒之地的统治。
现在虽然已经是三月,但靠近极地的奴尔干地区依然天寒地冻,特林城覆盖在皑皑的白雪之下。特林城外黑龙江的江面已经冰封好几个月了,水上交通已经阻绝,对外的联络只能凭借马拉扒犁。
消息是齐王府内府大太监何鼎亲自送来的。他先坐船到旅顺,又从旅顺沿着重新恢复的驿道出发,历尽艰辛万苦才来到了特林城,这一路上的艰辛可真是一言难尽。为了心中的那份信念,何鼎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这不,他这一路下来,脸上手上全是冻疮。
白雪飘飘,寒风呼啸,马拉爬犁艰难的走在雪原上。正德二年三月十三,经过二十多天的风餐露宿,满脸风霜的何鼎终于远远看见白雪皑皑下的特林城。
守军远远的发现了他们这一对人马,一阵军号响过,一队骑兵出城向他们迎了过来。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见到那面在朔风中飘扬的大明军旗的那瞬间,何鼎的眼泪都下来了。
听说何鼎来了,正在研究朝鲜半岛地图的朱厚炜有些诧异,难道山东出了事?想到这些,他心中一惊,赶紧骑上骏马出城亲自迎接。果不其然,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何鼎一见到朱厚炜,便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
何鼎大哭道:“齐王殿下,京城出大事了,快救救大明啊!”
朱厚炜大惊失色,忙问:“老何,怎么回事?我大哥究竟出了什么事啦?”
久久没有回答,朱厚炜低头再一看,好嘛!何鼎竟然已经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来屋里,又是灌姜汤,又是保暖,折腾了大半天,何鼎才悠悠醒转。
刚一醒来,何鼎就从榻上滚了下来,膝行几步,搂住朱厚炜的小腿哭诉道:“殿下,主薄叶良辅传来急报。刘瑾在京城作乱,已经把持了朝政,齐王殿下,您快救救大明吧!”
朱厚炜赶紧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安置在旁边的沙发上坐好,这才温言问道:“老何啊!别着急。这天啊,还是大明的天,塌不下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情绪激动的何鼎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才断断续续把北京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叙述了一遍,最后忧心忡忡的说:
“殿下,皇上刚嗣位以来,还日御经筵,躬亲庶政,天下喁喁望治。迩者忽闻宴闻之际,留心骑射,甚至群小杂沓,经出掖门,游观园囿,纵情逸乐。刘瑾朝夕与其党八人者,为狗马鹰犬、歌舞角斗以娱皇上,皇上狎焉。
作乱八人者:刘瑾、马永成、高凤、罗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张永。如今八虎祸乱朝纲,刘瑾欺上瞒下,党同伐异。大明江山危矣,请殿下出手力挽狂澜,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原来是这么回事,朱厚炜松了一口气,心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刘瑾这么快站稳了脚跟,还真是好手段。
见何鼎满脸憔悴的样子,朱厚炜便没好气的斥责道:“老何,你不要命了!这么大的年纪,就是因为这件不相干的事,爬冰卧雪,跑了上千里路。”
“殿下!这如何是不相干的事?”何鼎一听,眼泪都下来了,哽咽道,“乾坤倒置,事关大明的江山社稷生死存亡,奴才如何放心得下?得知京城剧变后,老奴紧赶慢赶,只想早日把消息传递给殿下。请殿下赶紧进京主持大局,诛杀刘瑾同党,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太平。”
“殿下,刘瑾作乱,祸乱朝纲。我们出兵吧!”
听到何鼎的话,在场的常宽、卢义和吴季等齐王麾下文武官员也纷纷请战。朱厚炜先是一愣,然后,指着众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
这一笑,把在场的文武官员都笑得一愣,纷纷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齐王。朱厚炜笑声一停,脸一板指着众人说道:
“胡闹!亏你们想得出来,还想清君侧。你们想多了!也不多动动脑筋,就胡乱出主意。还有你,老何,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幼稚?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你看不出来吗,陛下是在平衡朝政,文官这些年做大了,外朝和内廷勾结,沆瀣一气,连皇帝也打算架空。皇帝哥哥岂是易与之辈?我那大哥英明神武,岂会任人摆布?他开始反击了!刘瑾之流,不过是出来做这恶人罢了。”
何鼎先是一愣,仔细一想,也琢磨些滋味出来,只听朱厚炜严厉的说道:“这么多年了,本王再三告诫诸位:军人不得干政。我们是大明的军队,保家卫国才是我们的职责。我们的枪炮只能对着外面,不允许对准自己的同胞,当然平叛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们跟着起什么哄?想要造反吗?马三炮,传本王命令:所有在场的军官,每人领十军棍处罚,军法官负责监督,以儆效尤。”
“末将遵命。”
卫队长马三炮接令,他大手一挥,立刻走出一队手持军棍的卫士,在场的军官全傻了眼,全部哭丧着脸,被摁在地上挨了一顿臭揍。很多人心中不满,这顿打实在有点冤。
见到这些人脸上不服气的表情,朱厚炜坐在帅案后悠悠地说道:“诸位,你们今天都挨了板子,有人心里不服气,觉得很冤。认为自己没做错,是忠于本王,而本王不识好歹,小题大做了。如果你们有人这么想,那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一个国家,需要的是规矩,军队也一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说实话,其实皇上利用刘瑾打压文官集团,我是不太赞成的。这种做法是玩火,皇帝是用破坏规矩的办法去立规矩,虽然短期内可以见到成效,但将来会遗祸无穷。当然皇上也是无奈之举,有些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本王一直强调要依法治国,强调纪律。首先就要从自己做起。我朱厚炜作为一个大明藩王,如果动不动就带兵清君侧,这和作乱有何区别?自己定的规矩自己破坏,有何脸面让别人也去守规矩?
诸位,本王再次重申一遍。你们是大明的国防军,不是我朱厚炜的私军!本王也不想当军阀,拥兵自重。你们在座的各位,如果谁有当军阀的心思,请马上滚出军队。否则本王一旦察觉,绝不轻饶。”
整个帅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朱厚炜的讲话。朱厚炜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面。看着大明的江山與图,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我们这个民族啊!从秦朝统一天下后,就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先是五胡乱华,我们华夏几乎亡国灭种,大唐辉煌过一段时期,紧接着又是一场动乱,更不用说最近的蒙元入主中原……我们这个民族就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不停的在历史的洪流中轮回,倒下去,爬起来,又倒下去。这个过程中,流的血太多,太多了……”
说到这里,朱厚炜语气有些沉重,少顷,他继续说道:“诸位,我们又处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你们都知道,在遥远的欧罗巴已经崛起了十几个国家。他们就是这个时代新的游牧民族。这些国家崇尚的是弱肉强食,强者拥有一切,迷信武力。当然,目前他们还不是我们的对手,但这个优势我们能够保持多久?本王不敢说。
本王最担心的是什么?最担心的是这个国家内乱。诸位,你们注意到没有,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上,没有一个王朝超过三百年的命运,都是崛起、兴盛和衰落,然后经济崩溃,到处是农民起义,国家陷入内乱,军阀混战。
本王最不希望大明王朝也走向这种轮回,其实现在已经有这个苗头出现了。以后我会跟大家好好讲一讲。随着科技的发展,今后的敌人会越来越强大。
如果我们再一次轮回,我们的民族付出的代价越大,甚至是亡国灭种。时不我待啊!本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发誓要打破这个历史的怪圈。
本王有个梦想。梦想给华夏民族探索出一条长治久安的路来,梦想让我们的子孙能够一直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之下,不再受战火的摧残。说心里话,我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这个目标,但我知道一点:军人不得干政,任何时候军队都不能乱,因为你们才是这个国家最后的屏障,如果军队乱了,这个国家将陷入万劫不复。
也许大家会笑话我,这世上哪有不朽的王朝?觉得我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我不会放弃我的梦想。本王会用这一生去奋斗,哪怕希望渺茫也不会放弃。
希望诸位和我一起,相互扶持,携手打造这个梦想。如果我实现不了,我会让我的儿孙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进。我希望大家跟我一样,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可以拍着胸脯骄傲地告诉自己:这一生我没有白活!”
“谨遵齐王教诲!我等愿意跟随殿下步伐,再创盛世大明。”
众人齐声应和。
……
刘健、谢迁致仕后,李东阳独守内阁。自有内阁以来,从未出现过一人在阁的情形。那种惶惑,那份孤独,不身历其境,是想象不出来的。李东阳求退不得,依然保持着旧日的习惯。五鼓动身,一袭软轿,孤零零的奔向禁城。只是一路上,再也做不到闭目养神了。
熬了三天,传旨下来了:吏部尚书焦芳兼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左侍郎王鏊兼翰林院学士,并直阁。以李东阳此刻的心情,不管来的是谁,哪怕是阿猫阿狗都行,只要有伴就好。
“二位再不来,我就要愁死了。”话虽这样说,李东阳的脸上却有了笑容。这是朝局有变之后,他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宾之兄为何而愁啊?”焦芳问。
“阁中之事本来是要大家商量着办的。我一个人在阁,却去与谁商量?守静兄,你说我能不愁吗?”你东阳恳切地说,“二位衔命而来,这就好了,凡事便有了商量。”
“西涯先生是元老,众望所归。”王鏊说,“某奉旨入阁办事,无才无德,心中实在不安。凡事请先生指教。”
李东阳说:“不必过谦。济之先生的人品才学,一时之冠。你和守静先生一起入阁,我甚欣慰。阁中事物,多要仰仗大力。”
“不敢。王鏊叨陪末席,凡是自然是两位老前辈做主。不过,当与公言者,当与外争者,某既在此位,亦不敢不尽责。”
“这样就好,今日内阁正要敢言之人。”
一个尚书,一个侍郎,不赞尚书而赞侍郎,而且,话中总是别有一番滋味。焦芳听了很不舒服。比如说,“你和守静先生一起入阁,我甚感欣慰”,倒好似我焦守静沾了他王济之的光。
圣旨初下,焦芳窃喜:他兼的是吏部尚书,李东阳兼的是户部尚书,内阁当以他为首。又一想,恐怕没那么简单。李东阳是谨身殿大学士,自己是文渊阁大学士,殿学士总在阁学士之前。况且,李东阳还有少傅兼太子太傅的兼衔。看来,只有屈居次辅了。
与李东阳不能争,亦不必争。刘公公在司礼监中也不是掌印太监。传闻要任秉笔太监,那也是次辅的角色。但李东阳看来要大力笼络王鏊,却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