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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大汉君臣于未央正殿重新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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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明仁德的皇帝陛下高居御座之上,忠君爱国的文武百官按部就班的出列奏事,一如往昔,仿似太上皇临朝视政之事从未发生过。
皇帝在五月离京出狩后,长安城内谣言四起,最先坐不住的自然是内史府和中尉府。
内史王轩和中尉张汤皆派出府卒乃至兵将,四处擒拿造谣生事,妄议帝后之人,然而往往只能擒到些以讹传讹的无知愚妇。
直到初伏后,卫尉公孙贺才突是出示圣旨,率羽林卫主掌彻查此事,内史府和中尉府只能从旁协辅。
正值休朝期,不少朝堂重臣皆已出城避暑,御史府的属官也没多少留在中央官署值守,卫尉公孙贺有圣旨在手,在长安城内几已是无所顾忌。
皇亲国戚,世家权贵,管你甚么身份地位,哪怕是皇亲苑内的王侯府邸,羽林卫该硬闯就硬闯,该拿人就拿人。
胆敢抗拒者,视为包庇逆贼,以同谋论处,尽皆擒下。
到得今日开朝,大汉朝堂生生少了十余位大臣,文武百官却皆当做无事发生。
御史大夫曹栾不似他的前任刘舍那般古板迂腐,自不愿替那些涉案的大臣出头,更不愿拿自个的脖子为他们先行试刀。
诸御史见得自家仆射上官都没发话,便也没跳出来弹劾卫尉公孙贺执法滥权。
着实是那些谣言太过大逆不道,不但涉及皇后,便连皇帝都扯下水了,说甚么残暴不仁,不宜为君,这是要造反么?
这事谁沾谁死,谁现下跳出来蹦,就是谁心虚!
朝臣们皆在观场浮沉多年,晓得此番若沉下去,就真得活活溺毙,能重新浮上来的,只能是全家老小的尸身。
今日尚能出现在朝堂上,就该谢天谢地了,岂还有闲心顾及他人死活?
天子刘彻也权当无事发生,该裁断的裁断,该示下的示下,依旧是往昔那圣明勤勉的好皇帝。
朝臣们察言观色许久,确信皇帝陛下真没打算血洗朝堂,方才松了口气,放下心头大石。
十余位大臣虽不算少,但毕竟没甚么元老重臣涉事,执各大派系牛耳的顶级世家不倒,牵扯就不会太广。
还好是杀鸡儆猴,不是鸡猴皆杀。
群臣皆是暗自庆幸,决意不去救那些砧板上的鸡了,免得触怒陛下,惹火烧身。
大汉朝堂如往昔般和谐,长乐中宫却传出阵阵哀戚哭声。
长信宫内,馆陶公主正跪在寝殿外苦苦哀告,想求见太皇太后。
她适才先是前往未央宫椒房殿,但却被宿卫宫禁的郎卫拦下,言称若无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再踏入椒房殿半步,包括太皇太后及太上皇!
今岁的三伏天,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未曾前往渭北甘泉宫避暑,而是留在长安城。
太上皇刘启自是要替皇帝儿子坐镇长安,顺带替女婿公孙贺撑腰,羽林卫闯入皇亲苑大长公主府擒拿堂邑候嗣子陈须的旨意,便是刘启亲自颁下的。
太皇太后则是想在这惊涛骇浪中保得自个的娘家窦氏周全,她甚至没心思避嫌,直接召了窦浚和窦宪父子入宫,询问窦氏可否涉事。
窦氏若是涉事,就得赶紧自行请罪,再由她出面,豁出这老脸向太上皇和皇帝求情,好歹不至落个抄家夷族。
窦浚和窦宪父子虽没做甚么亏心事,却也怕族内有甚么不肖子女被居心叵测者利用,边是安抚太皇太后,边是应下回府彻底清查。
太皇太后历尽血腥争斗,见得父子俩也不敢担保窦氏族人没有涉事,哪还有心思出城避暑,也懒得听他们虚应,将他们赶出宫,早点将族人彻查清楚,若有涉事者,早点大义灭亲,押送官府,以便撇清干系。
太后王则是暗道侥幸,好在当初自个狠下心肠,没为那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说情,没救下他的性命,否则依田的脾性,怕是真会掺和此事。
王也是遣了内侍,让国舅田胜清查田氏族人有无涉事,若真有吃里扒外之人,直接将那人与其父母妻儿皆诛杀,免得拖累全族。
她相信即便有田氏族人涉事,皇帝儿子为了天家颜面,也不会对母族痛下狠手,故由田氏自行将涉事族人灭口,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两大外戚都忙着自查,陈氏外戚却连半分自查的机会都没有,盖因没人为他们撑腰。
皇后阿娇压根不晓得陈氏涉事,馆陶公主则是被太上皇刘启的旨意彻底砸懵了。
那旨意写得浅显清楚,大长公主府内无论何人涉事,羽林卫皆可擒拿,还特意写明,若大长公主阻拦包庇,则视同包庇逆贼,可报宗正府将之圈禁,以待日后发落。
馆陶公主即便再是骄纵跋扈,见得老宗正刘通驻着拐杖,在幺孙的搀扶下站在大长公主府门前,就晓得太上皇老弟是玩真的了,压根没敢拦着羽林卫将自家长子陈须擒拿出府。
梁王刘武,众位亲王,乃至其余刘氏王侯皆是紧闭府门,看都不敢多看在皇亲苑内四处巡视的羽林卫。
门都不敢出,更遑论出城避暑,只要羽林卫不来拍门,那特么就是万幸之事!
他们心下皆是羡慕赵王刘彭祖和中山王刘胜,早早拖家带口出城避风头,远离这是非之地,现下不知在南山的避暑山庄过得多逍遥快活。
刘彭祖和刘胜正抄着《大汉通路律》,突是被这么多亲朋好友念叨,自是喷嚏连连,两人只觉奇怪,三伏天自个竟还会着凉,忙是多喝热水。
总之最惨的就是陈氏外戚,尤是大长公主府内众人,除了馆陶公主外,便连堂邑候陈午都不得出府半步。
府内所需柴米油盐皆是由羽林卫送来,馆陶公主若要出府,驭车的也是羽林卫,顶多准允其带两个贴身侍女随行。
大长公主府被变相圈禁了,皇亲苑的刘氏王侯皆是心里有数,晓得太上皇和皇帝此番是动了真怒,不会再有半分手下留情。
馆陶公主更是大急,她岂会不晓得胞弟刘启和侄儿刘彻的脾性,父子俩看着仁慈随和,实则阴戾狠辣,真若要下手,绝不会顾念甚么骨肉亲情,何况陈须与他们还算不得甚么血亲。
她最先想到要向女儿阿娇求援,见无法入得未央宫椒房殿,便只得前来长乐宫乞求母后。
太皇太后自能猜到她的来意,却压根不想见她。
为个吃里扒外的外孙子,搭上娘家窦氏,这等蠢事,太皇太后可做不来。
去找皇后说情?
昨日皇帝刚回宫,便已到长乐宫和太寿宫向长辈们问安,更是特意提到,皇后阿娇偶染风寒,近日要闭宫修养,不宜以病体拜见长辈。
这明摆着就是不让人见阿娇了,太皇太后又不蠢,难道真要倚老卖老,非得皇帝较劲?
她年事已高,再活不了多少年,百年之后难不成想让窦氏全族为她殉葬么?
“公主,太皇太后今日不会见你的,还是莫要跪着了,早些回府吧。”
长信詹事从寝殿内走出来,弯腰搀着馆陶公主的胳膊,微是用力,将她半拉半抬的硬是搀了起来。
长信詹事是随侍太皇太后数十载的心腹亲信,又是自幼看着馆陶公主长大,对她只有谦恭却无畏惧。若馆陶公主还赖着不走,长信詹事也不介意来硬的,将她生生搀回皇亲苑的大长公主府。
馆陶公主也知事不可为,甩开长信詹事的手,用袍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转身便欲离去。
“公主,恕老奴直言,若公主欲是去纠缠皇帝陛下,只怕陈氏就真要抄家夷族,而非仅是换个嗣子那般简单了。”
长信詹事毕竟是宫中老人,对馆陶公主也有几分情谊在,实不忍见她犯傻,闯出更大的祸事,索性不顾忌讳挑明个中利害,压低着声线躬身道:“陛下圈禁大长公主府,想是为保此事内情不至过度传扬开去,应还留着几分情面。公主若是再闹,真惹陛下动怒,怕是连隆虑候乃至皇后都要遭了牵累,还望公主三思!”
馆陶公主闻言,浑身微颤。
隆虑候陈是她的幺儿,皇后阿娇是她的女儿,为保长子陈须性命,真要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么?
手心手背皆是肉,这等抉择,对每个母亲皆是极为残酷的,即便馆陶公主是为天家女,堂堂的大长公主,亦不例外。
虽说天家自古多薄凉,但眼睁睁瞧着亲生儿子丧命,也不是每个天家子都能轻易承受的。
似太上皇刘启那般,生生逼得长子刘荣投缳自尽,逼得三子刘阙于纵火焚身,就更非常人能及。
或许也正因如此,刘启才能成为皇帝,且是万民称颂的好皇帝。
馆陶公主深知,胞弟刘启如此,侄儿刘彻亦是如此。
事已至此,端是多做多错,多说多错,只会让更多人为陈须陪葬而已。
“本宫醒得了,这便回府。”
馆陶公主呜咽低泣,在贴身侍女的左右搀扶下缓缓离去。
长信詹事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便是回返殿内,向太皇太后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