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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桥镇上岸,赶到万福桥天已经黑了,而桥头不但灯火通明而且挤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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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贼匪已杀到扬州的消息传的很快,附近的百姓尤其士绅不敢久留,拖家带口全涌了这儿,打算过河去泰州等地方暂避。但为了阻挡贼匪长驱直入,张光成已命堂弟张光生领着一百多乡勇正连夜从西头往东边开始拆桥,百姓们过不去,只能靠桥下的十几条船渡河。
张光成担心急着过河的百姓中有奸细,让储成贵带着四十多个乡勇,在附近士绅的帮助下盘查。本地人可以渡河,本地口音的也可以,操外地口音又没人作保的一个也不许上船!
大头挤到前面,踮起脚跟喊道:“储班头,储班头,我们回来了!”
储成贵一愣,旋即欣喜地跑过来问:“大头兄弟,怎么就一个人,韩老爷呢?”
“在后头呢,你这儿咋这么多人,我家少爷挤不过来。”
“全是逃难的,我有什么办法,”看到大头储成贵也很高兴,立马回头喊来几个乡勇,挥舞着刀呵斥道:“韩老爷驾到,全给我肃静,全给老子回避!”
正月里一起查缉过私盐的一个乡勇反应过来,立马拿起搁在一边的锣哐哐哐连敲了几下。得知韩老爷回来了,白米团和曲塘团的乡勇仿佛有了主心骨,一个比一个激动,不约而同抄起腰刀凶神恶煞般冲进人群,硬是开出了一条道。
官老爷驾到,百姓们吓得急忙避让。
韩秀峰顾不上安抚,带着周兴远走了过来,边走边问道:“成贵,二少爷呢?”
“禀韩老爷,二少爷率姜槐他们去收拢民船了。”
“已经收拢了多少?”
“这边收拢了四十多条,全是系在岸边一时半会儿找不着船主的,就这么烧掉可惜,我们就把船全划东岸去了。”储成贵指指已经拆了五六丈的万福桥,接着道:“韩老爷,从桥上过不去,得劳驾您坐船。”
这是一座一百五十多丈长的木桥,为了不影响船只通行,桥中间留了两个大桥洞,桥洞上建有两个亭子,桥洞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木桩,晚上看不清,大白天真是蔚为壮观。
这座木桥建的时间也不长,据说是道光二十六年扬州的几个大盐商出资两万多两修建的,横跨廖家沟,桥东是引江,既是泰州、仙女庙和邵伯等地通往扬州的陆路必经之地,也扬州通往苏北腹地的唯一要道。可惜命途多舛,建成没多久,便要毁于战火。
韩秀峰走到桥头看了看,指着依然竖在河里的那些木桥桩问:“桥桩怎么还在?”
“韩老爷,这些桥桩跟生了根似的拔不动!”
“拔不动也得想办法拔,要是不拔掉,贼匪铺上桥板就能过去了!”
“小的晓得,张光生也晓得,他说先拆桥板,等把桥板全拆掉再在桥桩上泼火油,点火把这些桥桩全烧掉。”
周兴远本以为廖家沟只是一条沟渠,怎么也没想到廖家沟竟如此之宽,看着一直延伸到夜色里的桥,忍不住问:“既然早晚要点火少,那拆它干嘛,不然一把火烧掉算了。”
储成贵不晓得周兴远是何方神圣,只晓得能让韩老爷以礼相待的绝不是一般人,连忙拱手道:“禀老爷,桥板和桥上的木头不能烧,我们要在东岸扎营,这些木料拆过去有用。”
“原来如此。”周兴远想想又说道:“这桥桩没那么容易烧,就算有火油也只能把河面上那半截烧掉,河面下的还在。就算留半截贼匪也能利用上,贼匪完全可以借河面下的桥桩搭浮桥。”
“周兄所言极是,这些桥桩还是得想办法拔掉。”
“韩老爷,真拔不动,下午我们试过。”
不等韩秀峰开口,周兴远便胸有成竹地说:“不是拔不动,是你们没找对办法。你刚才不是说收拢了几十条民船吗,把船上装满石头,然后划过来系上桥桩,系结实点,系好之后把石头扔下河,船就能帮你们把桥桩拔出来。”
“这能行吗?”储成贵将信将疑。
“行不行,不试试咋晓得?”韩秀峰反问道。
“是,小的这就去跟张光生说。”
“等等。”
“韩老爷,您还什么吩咐。”
“这里是江都,又没山,哪有那么多石头,就算能找着一些也不够用。去跟那些士绅说说,请他们帮着多召集些青壮帮着去挖土,往船上装土不用装石头。”
“遵命!”事关能不能在贼匪赶到前把桥毁掉,储成贵一刻不敢耽误,急忙跑去找本地的士绅。
韩秀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才领着众人下坡上船。
周兴远站在船头,看着宛如长龙般的万福桥,再看看对岸的点点火光,禁不住感叹道:“韩老弟,这哪里是沟,这分明是条大江!”
“我也觉得奇怪,这么宽的一条大河,为啥偏偏叫沟,”韩秀峰迎着河面上的习习冷风,指指北边:“据说这条沟前朝就有了,那会儿上起横河,南迄霍桥羊尾,与夹江会合后东流入长江,是淮水入江的主要河道,被誉为天下第一沟。”
“河水深不深?”
“深,最深处达十几丈。”
“太好了,韩老弟,只要能赶在贼匪来前把桥桩全拔掉,这儿应该不难守!”
“贼匪从河上强攻,我倒是不怕。就怕贼匪从南边渡河,从小南圩上岸。”
“事到如今,怕有啥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倒是。”韩秀峰微微一笑,随即俯身钻进船舱。
廖家沟太深,竹篙戳不到河底,船工只能摇撸,把船从西岸摇到东岸,整整用了近两炷香功夫,众人赶到东岸,上岸一看也是灯火通明。
桥上插满了火把,乡勇们正把从西头拆下的桥板和木护栏往这边运,剩下的两百多乡勇正忙着安营扎寨。这东岸主事的是李昌经的小舅子杨明,一见着韩秀峰就急忙跑上躬身行礼。
“禀韩老爷,小的正在取河边的土筑炮台,二少爷和我姐夫说要堆高点,炮架得高才打得远!”
韩秀峰环顾了下四周,指着东边那一排排民房问:“百姓们还没走?”
“走了一些,有钱的全走了,那些没钱没走。”
“你姐夫呢?”
“中午一回来就带人去了仙女庙,直到这会儿都没回来。”
“在姜堰劝输的银钱在谁手上?”
“禀韩老爷,我姐夫带走一些,剩下的全在小的这儿。”
“还有多少?”
“小的这儿还有一千六百多两银子和两百多贯制钱。”
“拿一千两给周先生,就是这位先生。”韩秀峰回头看看周兴远,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这边你也别管了,赶紧去劝那些百姓走远点,不是还剩六百多两银子和两百多贯钱吗,多多少少给人家点盘缠。”
剩下的是留在打仗时发给乡勇们的赏钱,张明正不晓得该说点什么,韩秀峰接着道:“东岸应该也有士绅,还是先去请士绅帮着多召集些青壮,找些青壮过来帮着扎营。”
“听见没,还愣着做啥?”见张明欲言又止,大头顿时脸色一变。
张明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才是营官,急忙拱手道:“遵命。”
这时候,王如海带着几个海安团的乡勇跑了过来,一见着韩秀峰便咧嘴笑道:“禀韩老爷,下午听李老爷说您要回来,小的就去找了个宅子,就在前头,离这儿不远,小的送您歇息。”
“老王,让你费心了。”
“韩老爷,您这是说哪里话,这全是小的应该做的。”
韩秀峰拍拍他胳膊,笑看着他们这些老面孔问:“马上要跟贼匪干了,你们怕不怕?”
“怕个球,有韩老爷在,我们谁也不怕!”
“是啊韩老爷,小的还等着给您效力,跟着您发财呢!”
“这是打仗,不是打劫,还发财!”韩秀峰笑骂了一句,随即脸色一正:“你们全是我从海安带出来的,我也要把你们平平安安的带回去,所以我们绝不能轻敌。贼匪可不是那些私盐贩子,他们从广西一路攻城略地杀到扬州,个个身上背着人命,真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
“韩老爷,我们不光有鸟枪,还有炮!”
“贼匪一样有,甚至比我们多,打得比我们准!”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指指廖家沟:“不过我们也不是没一战之力,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占了,贼匪想攻过来,想要我们的命没那么容易,只要大家伙齐心,他们只会给我们送人头。”
“人头可是好东西,韩老爷,张二少爷说了,不管贼匪来不来,只要守住六天,每人赏银二两。贼匪真要是敢来,只要杀一个贼匪就赏银二两,杀两个赏银四两!”
果然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想到他们正月里刚尝过甜头,韩秀峰赫然发现别的团不敢说,海安团的乡勇还是敢跟贼匪拼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立马话锋一转:“弟兄们,贼匪没那么好对付,这赏钱没那么好赚,想要贼匪的人头换赏钱,就得把大营扎结实点,只有把营寨扎好,到时候才能以逸待劳。”
“韩老爷,您说吧,这营到底怎么扎?”
“把附近的民房全拆了,一间也不要留!”韩秀峰指指对面的那些民房,接着道:“还有那些树,全给砍了,贼匪不是傻子,他们从河上攻不上来,一定会想办法绕到我们背后偷袭,所以不得不防。”
“好的,我们这就去。”
“等等。”韩秀峰想了想,接着道:“张二少爷不是收拢了几十条民船吗,把船全拖上岸。等李老爷从仙女庙把木排拖来,再把船侧过钉上木头,做几十个可搬动的木墙,在桥头这块围一圈,再在墙外挖壕沟,埋竹刺!”
“这倒是个办法,从桥上拆的木料也能用上,可是把那些房子全拆了,我们住哪儿?”王如海苦着脸问。
“全住营里,”想到周兴远在路上说过的那些话,韩秀峰很认真很严肃地说:“营里不要搭啥帐篷,也不用搭啥茅草屋,等把桥桩全拔出来,用桥桩多搭些能防炮轰的营房。粮和火药一样要藏好,绝不能被贼匪一炮给轰没了。”
“那些桥桩不好拔。”
“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先去拆那几排民房。”
正说着,李昌经的小舅子张明带着几个家人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不用问就晓得是送银子的,韩秀峰不假思索地说:“周兄,一千两够不够,要是不够我明天再想办法。”
“一千两足够了,”周兴远回头看了看他那两个手下,随即拱拱手:“韩老弟,你忙你的,我这就去河边招募熟悉本地情形的青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