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公?”
王莽一愣,都不需要再去多想,脑海中下意识就出现了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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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他转过身望着李乾,目中带着几分疑惑。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还问健在不健在?
“臣知道半山公,他……”
王莽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如何描述这个人。
最终只是简短地回答道:“他还健在,听闻半山公还未挂冠离去,依旧在归仁县。”
李乾轻轻点点头,他早就通过卷宗,将实情了解的一清二楚了,这次问王莽也不过是为了挑起这个话题。
半山公,半山是他的号,他字介甫,名安石,姓王。
就是王安石,大乾曾经的尚书仆射,后来在一次政治风波中“被”致仕。
本来像他这一类的大员,即便在斗争中失败也该直接回老家,进而再谋求起复的机会……
无论如何,都不该打发到偏远地区去做一个小小的知县。
但没办法,当时在位的是先帝,任何离谱的决定在他那都不算事。
不过王安石也是一位较为离谱的选手,与先帝亦是棋逢对手,正常官员如果遇到这种境况,恐怕早就挂印回家了。
从堂堂从一品的宰相级别官员,一下子成了正七品的地方芝麻官,试问谁能经得起这么大的落差?
换个人早就不伺候了,老子回家享福去!
而王安石也确实有这个资本,他家中世代为官,家境富庶,在当地极有声望,而且他的几个兄弟中也有好几个进士,至今也还有几个在官场上。
可以说,如果他当时直接辞官回家,那肯定可以安享清福,做个富家翁,含饴弄孙,而且不损之前身任仆射的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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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争失败被致仕又如何?
在以往这种人可多的是,只要没做太祸国殃民的事,即便被致仕也不损他们的名望。
虽然没有一年十一万两的退休金,但也能成为当地的顶流人物,在所有乡绅中排名头一等,就连当地的父母官、郡守等人也会恭敬以待。
此外还有朝廷每年除夕时的慰问,但凡钦差出行路过,也要上门拜访,即便致仕在家也能通过曾经的门生和下属,继续对朝局施加影响,以求之后有可能的东山再起。
但王安石偏偏没有那样,他选择了去正七品的知县位履任。
当时朝中所有人都十分不解,也有人觉得这位老大人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还不想直接拒绝,扫了先帝的面子,可能他快到地方的时候,就会随便找个托词,比如身体老迈不适什么的,挂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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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续的发展着实让所有人都有些看不懂,王安石不仅没半路离开,反而真的去归仁县上任了,并且从一个小小知县的位置上,一直做到现在。
其间还有些尖酸刻薄的言官上书讽刺他,说这位老大人是个十足的官迷,还建议要把他最后这个知县也革掉,但先帝对这些人的屁话一概不理会。
就像忘了王安石一般,不主动提起,也不做回应,时间一长,这位老大人也就渐渐澹出了所有人的视野。
王莽本以为下次再正式听到他的消息时,会是这位老大人的讣告,可没想到今天皇帝陛下突然又提起了他。
加上之前商议蔡卞入职礼部的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还健在就好啊。”
李乾感慨一声:“自朕御极以来,愈发感觉国事多艰,纷乱四起,而朕自己却力不从心。”
“皇考在时,曾数次同朕说起过半山公的事,他老人家曾言半山公乃国之柱臣,救时能相。”
一旁的王莽微微长大了嘴,似乎没想到先帝对王安石的评价这么高。
但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把他扔到那种角落去?
李乾也能猜到王莽现在的疑惑,只不过既然先帝都不在了,那他说过什么,自然也是李乾说了算。
“皇考当时如何想的,朕如今已经无从所知。”
说到这里,李乾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一抹哀伤。
实际上是因为编多了难免会出现破绽,索性他就直接到此为止了。
“但眼下时局疲敝,朕又是中人之姿,远逊于皇考的英质明断。”
说到这里,李乾顿了片刻,停下了脚步:“此时应对眼下的困局,已经有些乏力了。”
他并未把话说的太慢,给王莽留下了提问的余地。
但语气中却透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
另一边的王莽也陷入了沉默中。
皇帝陛下虽然还有最后一句话没说出口,但其中的意思却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想起复王半山。
“陛下……”
王莽一想到那个身影,思绪就有些混乱,连带着语气都不平静起来:“为何要在如此紧要局势下,再起波澜?”
难道对现在的大乾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一个稳定的朝局吗?
李乾沉默了片刻,回道:“朕也是逼不得已……”
王莽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劝道:“臣知道陛下有不得不做的理由,臣也愿意支持陛下,但陛下有没有想过,朝中的其他大人们又会如何想?”
“半山公回朝后,又该就任何职?”
大乾朝中还有一条针对这些致仕大员们的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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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朝廷要起复这些人,那起复后的官职不能低于他卸任时的官职。
要么就比之前高,要么就是平级,但绝对不能比起复之前低。
王安石之前就已经是尚书仆射,已经属于升无可升的职位了,如果要起复他,要么就是尚书仆射,要么就是左相、右相。
他没有别的选择,朝廷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问题是如今这四个位置都已经被占满了,任上的哪一个不是手握大权、党羽众多?
又要把谁挤下去,给王安石让位置?
“陛下,如今外患方兴,若内忧再起,恐怕大乾……前途堪忧。”
李乾叹了口气:“王宗伯,朕自然知道这些。”
他继续前行,同沉默着的王莽一直来到文华殿中,一旁的宫人们将房门带上,排着队退了出去。
“但朕方才说过,眼下不换已经不行了。”
李乾又将蔡京的事大体同他说了一遍,然后就这样沉默着看着王莽。
王莽是他的政治盟友,而且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较为关键,李乾不能缺了他的帮助。
但之前李乾在他面前提起王安石时,他的表现却让李乾感觉不是很乐观。
看起来,无论是王莽还是司马光,对王安石似乎都有很大成见。
王安石是坚决的革新派,而王莽的目标则是恢复古礼,怎么看这两人也不像是能走到一条路上的。
至于司马光和王安石……这两人更是理念不合的老对头。
如果李乾想通过王安石来撬动蔡卞,那就得先让他们两人同意。
毕竟如果想让一个团体对外发挥作用,那最好就先让其内部统一意见,尤其是这种人数极少的小团体。
王莽自从听完以前的话,就一直处在震撼中,直到现在才消化了这个消息。
“陛下……”
他下意识就想问是不是真的,但随后又想到在这么严肃的问题上,李乾又怎么可能开玩笑。
王莽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臣愿意支持陛下,起复半山公。”
李乾顿了片刻,轻轻点点头,看来王莽还是很有大局观的,不管立场、恩怨如何,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还是做出了正确选择。
“好,既然如此,那大宗伯就在此稍等片刻。”
他又使唤了一旁的老太监,让他去礼部将司马光和蔡卞传来。
做这种大事必须完善每一处细节,如今的礼部中可能还有蔡党的眼线,李乾不能单独召见蔡卞,有任何一丝可能引起蔡京怀疑的因素,都绝对不行。
要见就把王莽、司马光和蔡卞都召过来才行。
“等司马侍郎与蔡侍郎到了,还请大宗伯多劝一劝司马侍郎。”
李乾又叮嘱了王莽一句,毕竟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矛盾重重。
王莽沉默了片刻,轻轻点点头:“是,陛下。”
“司马侍郎乃是通晓大义之人,想必也不会反对,而且他与半山公私交甚笃,只不过在政见上有些不同的见解罢了。”
李乾对此不置可否,这两人可能从前私交不错,但即便再深厚的交情,恐怕也会随着不断对立而渐渐消磨掉,并且随后而来的冲突也会更加勐烈。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爱之深、恨之切。
李乾还记得前世的元佑党争,司马光攻击“王安石不达政体,专用私见,变乱旧章”,全盘否定他的新法,将其污蔑为“舍是取非,兴害除利”,“名为爱民,其实病民,名为益国,其实伤国”。
在李乾看来,王安石的心法可能有不当的地方,但也只是少部分,绝不会如此一无是处。
只不过长久的党争令人失去理智,甚至产生了一种非黑即白的错误思想。
甚至在司马光的掌权时期,他还不遗余力地打击变法派,只要稍微沾上边,甚至是说两句中肯之言,就要被归为“王安石亲党”,将其贬黜。
对此李乾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他只能希望如今的大乾还没发展到那么激烈的程度。
两人商讨期间,司马光和蔡卞也已经到了殿外。
“不用耽搁,让他们直接进来。”
“是,陛下。”
老太监急忙一路小跑了出去领人。
“臣司马光/蔡卞,参见陛下。”
李乾没直接让他们起身,是转过头望向了一旁的王莽。
王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上前走了几步:“司马侍郎,你同本官到这边来。”
说着便转身走入了一旁的侧间。
司马光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陛下还在这,怎么就……
他抬起头对上了李乾的视线,却见皇帝陛下正在对他轻轻点头。
司马光好似明白了什么,起身跟着王莽走了过去。
侧间的门被关上,至此,这里就只剩下李乾和蔡卞两人。
“起来坐吧,蔡侍郎。”
李乾从主位上缓步走了下来。
“臣谢陛下。”
蔡卞起身就坐后,依旧十分恭敬:“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李乾思索了片刻,没直接和他说王安石的事,而是打算先看看蔡卞的态度。
他没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蔡侍郎,你对令兄如何看?”
蔡卞顿了片刻,依旧没抬头,但语气中却多了几分不自然:“陛下,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这句话的意思差不多是孝顺父母,敬爱兄长,这就是‘仁’的基础。
但李乾稍加思索,就想到了其在经义中的原文,其中还有这么一句: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孝悌的人基本不会犯上,也不会作乱。
“蔡卿家,那是圣人的说法。”
李乾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圣人的兄长不是你的兄长,朕想听听你是如何看自己的兄长?”
蔡卞一滞,久久答不上话来,似乎李乾的问题让他非常为难与痛苦:“臣……的兄长……”
“臣与他多年不曾有走动了……”
他的行为显然与他口中的圣人之言相反,这可能就是蔡卞如此纠结痛苦的原因。
李乾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对于这个结果他说不上满意,但也无法再苛求什么了。
蔡京和蔡卞这一对兄弟还真是处处充满反差,前者看似气量如海,实则小肚鸡肠。
而蔡卞看似正直果决,但却有些优柔怯懦,死板地拘泥于经义教条,若他能有蔡京一半的果断与狠辣,那蔡京肯定不如今天这么舒服。
李乾看着他又等了片刻,见他还是说不出什么来,便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为难他,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蔡卿家,你可知道令兄叛国通敌的事?”
叛国……通敌?
蔡卞似乎一下子如遭雷亟,勐然抬起头,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乾继续面无表情地道:“此次金虏入侵,连破边关,就有令兄的大半功劳,为此丧命的十几万边军将士,皆因他而起。”
蔡卞张了张嘴,似乎一时间都丧失了语言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