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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云开雾明,天上星光落玄都
斜阳外,寒鸦万点,云雾绕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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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壑有声含晚簌,数峰无语立斜阳。
太玄京西北方的山岳高耸矗立,以陆景的目力,就算是坐在小院中,都可看到远处的山峰景观。
冬日晚霞,缭绕云雾,再配上远处耸立的山峰,确实是一幕颇为美观的景色。
若是寻常,陆景也许会专程搬来椅子,坐在院中,仔细欣赏一番。
可今日的陆景,却并不在空山巷小院里。
他和裴音归站在一处屋檐下,看着远处四个孩童打闹。
青玥、含采二人也在房中窃窃私语,偶尔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配合上孩童嬉闹,颇有些岁月静好。
陆景侧头看了一眼裴音归,裴音归目光还落在那四个孩子上。
四个孩童中,最大的约莫七八岁,他此时虽然在陪几个年龄更小的孩子玩耍,眼神却频频看向陆景。
这七八岁的孩童无法确认就站在裴姐姐身旁的那男子,是否就是那一夜给他们吃食,又引开宿卫郎的人。
“其实只是巧合,我看到他们的母亲死了,就死在那棵槐树后,也看到那几个孩子蜷缩在角落里,最小的孩子名叫虹女,一直在压着声音追问兄长,槐树上的仙人究竟何时能够显灵,母亲究竟何时能够活过来。”
“所以……我就租了处院子,将他们养在了这里。”
此时晚霞霞光照耀在裴音归身上,陆景发现裴音归右边眉梢处,竟然有一道极小的印记。
印记初看时,有些简约,可仔细看去却又好像是一座月下宫阙。
不知为何,今日的陆景看那印记看得有些出神了。
直到裴音归转过头来望向他,他才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
裴音归方才说话时,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不忍那几个孩子听到她方才话语。
陆景徐徐颔首道:“心中能有恻隐,并且愿意付诸实事,裴姑娘比我还要更强些。”
裴音归却摇头道:“那时,我也曾看到你摔酒,看到你引开那些宿卫。”
“如今想起来,再配上流传于玄都中的诸多传闻,我也能猜测到那时你还未曾脱去陆府的樊笼。
那几个宿卫郎也送伱去了京尹街上的酒楼,当时你自身尚且难保,匆忙下能引开宿卫郎,又有何不如我?”
“如今,玄都中也还有许多孩童因你如野夫般拔剑,而免受无妄之灾,过的也更好了些。”
裴音归这般说着,忽然转过头来,望向陆景轻声问道:“先生,我其实颇为好奇,为何你久在淤泥中,见惯了府中大人们的淡薄,却仍然愿意做这些莽撞的事?”
陆景笑道:“因为我梦到过更好的时代。”
“更好的时代?”裴音归一愣。
陆景却随意摇头,看着那七八岁的孩子道:“他叫徐无鬼?今年大概有七八岁了?”
裴音归回答道:“他忘了自己确切的年岁,就连他父母也忘了,只知自己诞生于农忙之时,只知自己肯定要比七八岁更大些。”
陆景也想了起来:“流荒的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实际年龄,总要更大些……那死在槐树后的妇人,并非是他的亲生母亲?”
裴音归道:“徐无鬼来自河中道东南处,距离太玄京也有些距离,河中道六年大旱,民不聊生,据他自己说,他与父母逃了好久,逃了数百个日夜,吃过杂草,吃过观音土,几乎一路匍匐而来。
曾经与他们同行的陌生老人有一只瘦的快死了的骡子。
那老人儿子很是健壮,不曾死时,无人敢抢骡子,老人明明饿得快死,也不准任何人吃它。”
“后来路上遇到了匪人,他的父母连同老人的儿子,都死在了土匪的刀下。
只有那老人将当时还年幼的孩子放在骡子背上,也不知瘦弱的身体哪来的力气,狠狠一抽,骡子便带着徐无鬼逃脱了。”
裴音归语气有些感叹:“不过十岁的孩子,却清楚的记得这些。
据说那平日里悄无声息的老人,看到骡子驮着徐无鬼跑了,高兴的手舞足蹈,有个年轻土匪长刀一横,那老人的头便飞起来,落在了荒地上,头颅脸上还在笑着。”
“再后来,这孩子遇到过妖怪吃人,也遇到过官兵阻拦,唯恐他们流入太玄京。
可这孩子命却有些硬,最终进了玄都,又有位女子同样流荒太玄京,收留了他。”
“实际上,死在槐树后的妇人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那只有三岁的虹女,其余三人都是她收养的。”
裴音归说得出神,语气中始终带着感叹,就好像是在感叹徐无鬼明明命如草芥,明明应该死在河中道。
可观音土要不了他的命,土匪要不了他的命,妖怪和官兵也要不了他的命。
草芥中也有野草,总能长出来。
“同为流民,自己都吃不饱,却又愿意将良善施加于他人,那妇人又是怎么死的?”
陆景眯着眼睛,轻声问着。
“徐无鬼不说,我问他,他只低着头说冤有头债有主,他只要活着,总能报仇。”
陆景眼中终于多了些赞赏,看着正抱起虹女,让她闻院中花香的徐无鬼。
“他既然不愿说,倒也不必多问,如这孩子所言,命贱之人与那些视人命于草芥者有个共同点,便都只有一条命,被杀,同样会死。
他心中既然有报仇的执念,也能更好的过活在这凡间。”
陆景轻声说着。
裴音归却在沉默,良久之后,却忽然道:“这般小的孩子,就要背负着仇恨活在人间,就如……我一般。”
陆景转头看向裴音归。
裴音归道:“在我的故土,我也见过许多死去的孩子,甚至我还是孩童时,就差一些成为摆放在花园中的尸体。”
陆景自然早就从她话语语调,遣词造句的方式,听出裴音归并非太玄人,甚至不是大伏北方人。
所以之前他送了裴音归一副对联,才会有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可他也始终不曾多问。
今日裴音归看到这些孩子,想起徐无鬼的过往,主动道出,他就做了一个倾听者,并不插话,只是侧耳倾听。
裴音归眼神深邃,道:“我的故乡盛产疯子,盛产屠夫,我曾见过许多人前一刻还在谈笑风生,下一刻便人头落地。
我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们,头颅也曾摆放在花园中,头颅颅顶总是会被凿出一个洞,灌上泥土,种上种子。
人的血肉脑髓,总是大补之物,种下种子,不过三五月,花卉便会茂密葳蕤,颇为美观。”
她口中的话语有些惊悚,可她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过去几息时间,裴音归忽然惊醒,转过头来看向陆景,有些歉意道:“音归失言了,向先生告罪。”
她眼里还有些紧张之色,好像是在怕陆景会对她留下些疯子的印象。
可却不曾想,陆景面色无改,问道:“这等土地,难道就无人反抗?”
“也有,只是寻常百姓又如何压得过军伍?豪客游侠也时常前来刺杀,却总免不了留下头颅。”
裴音归皱眉:“佛语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我时常在想,带着血腥与罪孽的头颅中开出来的花卉,叶子是否也能孕育出世界。”
裴音归话语有些悲观。
此时,天色已晚,天上的晚霞已经收敛而去,天地变得漆黑了许多。
陆景又问道:“齐国齐渊王暴虐无度,喜好杀戮,齐国太子乐于砍头剥皮……
王室如此,民间百姓反抗不得,朝中诸臣难道俱都是冷血无情者?”
裴音归听到陆景道出齐国二字,讶然之间看了陆景一眼,旋即又意识到自己今日话语,本来就已经透露出许多迹象。
再加上陆景是书楼先生,自然通途许多典籍,知晓各国境况,能猜出来,其实也并不值得意外。
裴音归一路而来,一直严密隐藏自己的身份。
可今日与陆景说话,不知不觉间,就说了这许多,现在又被陆景猜透来处,心中竟然也没有任何担忧慌乱。
她只是摇头回答道:“绝大多数朝臣冷血无情就足够了。
他们只望着自己的万亩田地,望着自家珍宝,望着家中的人奴匍匐在他们脚下,又如何会记起国中究竟如何?”
“讽刺的是,齐国子民越发难过,涸泽而渔下,齐国国力竟在一时之间强盛起来了。
高坐于王座的魔头,每日轻声低语,也让朝堂诸公,俱都化为魑魅魍魉!”
“好人,都死尽了,剩下的人都怕,自然也就无人反抗。”
陆景皱眉想了许久,轻声低语说道:“总有好事,最起码裴姑娘已经走出了那番血腥之地。”
“我一路杀出来的。”裴音归声音幽然:“我的广寒宫射穿了上千人的眉心,我又抹了数百人的脖子,逃了一年零三个月,最终逃到了这里。”
“可是……过往的一切还是萦绕在我心头,高坐于王座上的人魔总是拿着五窍燃着鬼火的头骨,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陆景先生,你觉得我是否真就逃出来了?”
陆景听到裴音归这番话语,只是沉默一番,终于转身:“我们上课吧。”
原本被他压在周遭的声音,立刻传了出去。
远处那名为徐无鬼的孩童听到陆景的声音,眼里顿时多了许多惊喜。
那个深夜,月光蒙蒙,他们不曾看到陆景的面容,却真真切切听到了陆景的声音。
徐无鬼用心记着,不曾忘却。
“恩人……”徐无鬼远远朝着陆景鞠躬。
“上课了……”裴音归却忽然朝他们招手:“陆先生教你们……教我们读书识字。”
徐无鬼以及比他小些的两个孩子顿时肃穆起来。
“读书识字……”
他们心中这般想着,又一语不发,入了房中。
却看到陆景执笔写字,又放下手中毛笔,将那纸张拿起来。
却见其上写着……
“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
连续两日,陆景都去了位于空山巷尽头的院中教他们写字读书。
临近殿前试,陆景再次从来院中出来,要回院里。
青玥早已回去了,陆景独自行走在悠长的巷道中,又是一个云雾遮掩星月的冬夜。
本来就十分安静的养鹿街,到了晚上,就更安静了许多。
陆景独自佩剑而行,来到小院门口,却不曾进去,而是停下脚步,望向空山巷口。
风波飘摇,云雾流转,竟有一片黑云压城之势。
陆景微皱眉头,却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队人马站在黑暗中。
恰在此时,趋吉避凶命格在陆景脑海中闪烁光辉,种种信息流转而来。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遇杀劫!
……
诸多信息悄然流转,而远处突然有声音传来。
“陆景,我不愿行小人之事,你让那三眼石人留在院中,护持侍女,今日我不会对她出手。”
“便是你死了,我也赠她一个极好的去处,赠她一场过得去的富贵,也只说你不愿受玄都风暴倾轧,逃出太玄京了,也不会说你已死。”
黑暗中。
李雨师与另外一人并肩而行,穿过黑暗,就占在空山巷口。
陆景定神看去。
却见周遭风波与云雾俱都消散,十二位姿容各异,面容阴鸷,脸上却都刻着一个“死”字的披甲之士,正望着陆景。
他们身后各自背负着一柄朴刀,浑身上下气血凛冽,澎湃成辉!
而领着这十二位披甲之士的,却是一位手中拿着匕首的女子,那女子轻纱覆面,眸光生寒。
陆景洞妖命格下,这女子身上的妖气浓郁非常。
而此时的李雨师依然手持折扇,面无表情的的注视着陆景。
李雨师身旁又有一位魁梧儿郎,赤手空拳,眼神灼灼。
“雨师公子?”
陆景望着李雨师带着众人就站在空山巷口、养鹿街上。
他们仿佛从黑暗中到来,悄无声息,不曾引起任何人察觉!
很明显……
七皇子既然想要在这太玄京中动手。
那么这场杀戮之事,便不能够称之为刺杀,不能称之为阴谋!
就在这养鹿街上镇杀陆景,李雨师、褚家十三死士,再加上一位军中将军便服前来……
在尚且不曾闹出什么阵仗之前,袭杀陆景!
“原本还想等到殿前试之后,殿前试优胜者风头盛于太玄京,正好悄无声息杀掉陆景。”
“只是……这陆景竟也要参加殿前试,行事就要快些了。”
褚野山此刻还在莳花阁中,听人弹奏琴曲,摇头晃脑,如痴如醉。
旋即眼中光辉闪烁:“而且,倚着陆景为诱饵,太子麾下将官杀不得,斩几位太子麾下门客,也算大胜!
毕竟……这里是太玄京,不可闹出太大阵仗。”
……
而空山巷中,陆景正眯着眼睛,远远注视李雨师,以及他身旁那位赤手空拳的魁梧儿郎。
“雨师公子带人做客,何不给我介绍一番?”陆景声音沉静,似乎毫无慌乱。
李雨师默不作声,超前踏出一步。
那魁梧男子同样一语不发,他只是轻轻挥手。
一时之间……
此间虚空气血弥漫,森然杀机肆意流动。
李雨师站在原地,轻轻挥动手中的白玉折扇。
一道狂风神通平地而起,卷起灰尘,又转去一趟龙卷。
龙卷风弥漫,李雨师的声音也徐徐传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陆景先生……若濯耀罗踏出小院一步,我这龙卷自然而然就会落在你院中。”
李雨师抬手,那龙卷瞬息横移出数十丈,停留在远处。
而陆景此刻却敏锐感知到,李雨师的神识就锁定在他的躯体上。
那魁梧男子搅乱虚空,从中拿出一杆长枪来。
长枪通体银白,枪头却是赤红色的,魁梧男子挥动长枪,空中突然传来破空之声……这杆枪必然沉重非常。
而由那充斥妖气的女子所带领的十二位褚国公府死士,已经隐入虚空中。
“一位神相一重,两位神火虚境,十二位化真死士……”
“空中还有一位神秘修士,防备于濯耀罗,濯耀罗一旦异动,就要出手杀院中之人!
……
南国公府中,时至夜晚,正喝的酩酊大醉,躺在地上的南风眠猛然睁眼。
他腰间醒骨真人不断震动。
南风眠脸上的酒意顷刻间消失不见,站起身来,走出房中,身形拔地而起,先天气血沟通元气,飞行而起!
可刚刚飞出不远。
却见到前方虚空中,一位背负双手的锦衣老者拦住他的去路。
南风眠一眼望去,就知晓这老者的身份。
正是褚国公二老爷,也就是褚家国公的兄弟。
他名为褚远谷,年少时,跟着褚国公南征北战,练就一身元神修为,已经映照数颗古老星辰,自然强盛无端。
褚远谷看着南风眠,摇头道:“风眠侄儿……今日……”
“谁是你侄儿?给老子滚远些!”
却不曾想踏着红霞而来的南风眠一言不合便拔刀!
他周身气血凝聚成为一股浩大威势,又有勇往无前的气魄,醒骨真人出鞘!
一道刀意又夹杂着南风眠自身的刀意,夹杂“游历四方时,想看天下”的饱满意志,再加他强势的力量,朝着那褚远谷一刀斩去!
“这疯子!”
褚远谷心中暗骂一声,他也不曾料到他与南风眠不过一个照面,南风眠就拔刀斩来!
可他却也丝毫不惧,天上有群星映照,星光透过云雾洒落在他的元神上。
褚远谷元神跃然而出,足高数十丈,朝着南风眠一脚踏来!
……
东宫中,正在闭目修行杀生菩萨法的禹涿仙睁开眼眸,轻轻敲击桌案。
他身后,一位女子走出殿宇道:“他们想要借陆景引你们前去,我们便遂了他们的愿。”
“太子有令,陆景要救上一救,如今他是未曾起势的少年,可一步步闲棋多了,也许破局之时,闲棋能斩去他们的大龙。”
“十五持枪豪士一同前往,朱雀、玄武,你二人一同走上一遭!”
顿时两道神念来此,落入其中。
两位女子元神神念领旨而去。
“这里是玄都,就该有玄都的样子,不可闹得太大……闹得大了,自然会有玄衣卫阻截。
可陆景总要救上一救,请潘龙君此次也去,看看能不能寻一些机会,摘几个人头。”
一连串的命令从那面容冷峻,样貌平常的女子口中道出……
而这太玄京中,已然有了大风波。
书楼中,观棋先生面无表情道:“桃夭……”
这修身塔第五层楼中,并无名为“桃夭”的十一先生,可却有一阵桃花香气扑鼻而去。
太玄京中,帝座之上,圣君睁开眼眸饶有兴致的看了书楼一眼,眼中还带着探寻。
似乎是在等……书楼给一个解释。
……
空山巷中!
“雨师公子你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
陆景腰间玄檀木剑闪烁光辉。
李雨师面无表情道:“因为此事已经无法补救,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并不会横插许白焰之事一手。
我知你心高气傲,不愿入太子、七皇子麾下,再来一次,你我可为好友。”
“可也只能等一个轮回了。”
轰隆!
李雨师还未说完。
却见那持枪男子便如同一道从地上坠落与天空的星辰一般,直冲虚空,气血弥漫间,一枪刺来!
这一枪……杀气硕硕,震动周遭房舍,一片片青瓦簌簌落下!
这一枪,太快了,快如闪电银辉,又如同寒芒映星,转瞬间就已来临。
而李雨师神火二重的神念,却在瞬息间化作一条御风的大蟒。
这只大蟒就好是魔神在世,腾云驾雾,眼中倒映深渊,最终长信吐出,就要向着陆景卷动而去。
大蟒御风神通!
李雨师一出手,就毫不留手。
就犹如那神相一重境界的将军一般。
而那同样是神火虚境,透露着妖气的女子,却带着十二位死士隐入虚无中!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
陆景就只觉得周遭每一寸天地,都充斥着寒光,想要将他身上的血肉一寸寸刮去!
此时似乎已然是必死之局。
十一先生踏风而至,身在云雾中,正要出手。
却忽然轻咦一声……
只见天空中云开雾明,一道星光映照而下,就这般落在陆景身上!
“雨师公子要杀我……”
“可问过我了?”
尽力了,抱歉,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