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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屠门,鹿屠楼偏殿,竹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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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刚过清晨,太阳从东方向头顶上逐渐倾斜,略至肩膀处。清风未减,仍旧断续吹拂。一年四季之中,好像竹影阁边的风就未曾停歇过,既非烈风漫卷,也非微至不察,总是恰到好处。竹林内影影绰绰,竹叶宽大舒展,阳光从层叠叶间缝隙穿插而出,稀疏落在地上。从边缘往里望去,好像一地斑驳细碎的黄金。
这里原本是鹿屠门掌门大弟子刘逸夜清修之处。
只是现在张池无暇欣赏感受竹影阁夏日凉意与闲适,他此刻正端坐在竹影阁内唯一的桌几边,怀中紧抱着一只木盒,那个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而在他对面,则坐在鹿屠门寒阳院弟子谢思仁。
谢思仁将来意与张池细细道来,只是面前小兄弟神情木讷,表情呆滞,他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不停顿一遍遍抚摸怀中木盒,目光直直盯着地面,偶尔抬起头来,眼神中也毫无灵动之色。谢思仁很怀疑这个叫张池的孩子是否记住了哪怕他说的一句话。
谢思仁叹口气,轻轻润一下喉咙,和蔼对男孩道:“小兄弟,我说的这些话你都记住了吗,待会儿见到掌门和各院主后,你不必害怕,掌门和众位院主问些什么,你如实回答即可,你明白吗?”张池仍旧木木点头,不发一语,连头都未曾抬起来过。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启程吧,想必掌门和各院主都已到鹿屠斋了,别让他们久候了。”谢思仁说完站起身来至阁前平台之上,张池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
谢思仁从腰间抽出长剑,拈一道剑诀,往剑身上一抹,长剑便缓缓飘在他脚边。谢思仁踏上剑身,对张池伸出手,笑道:“小兄弟,去鹿屠斋还有一段路程,驭剑去更快一些。莫怕,你只管站上来便可。”
待张池立于剑上,谢思仁剑诀一变,长剑载着二人冲天而起,飞上青天白云。而在飞上天空之后,谢思仁突然听见身后久未发一语的张池低声问道:“这位师兄,请问,你认识刘逸夜吗?”
谢思仁陡然一惊,脚下长剑忽地一阵轻颤,张池一下站立不稳,险些跌下剑来,幸得谢思仁抓住。长剑颤动一下,便又重新变得如坚实的土地。谢思仁变幻剑诀,掌控着飞剑方向。他没有回头,只是道:“刘逸夜师兄是我鹿屠门资质最高,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中原武林中谁人不知。掌门亲传的五名弟子当中,虽然刘逸夜师兄年岁最小,但却是修为最为高深,最受掌门喜爱。对了,小兄弟是如何认识刘师兄的?”
张池沉吟一下,喃喃道:“其实昨夜之前,我是同刘逸夜在一起的。只是今早醒来,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对了,这位师兄,请问是谁将我带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昨天有一个黑衣人拦住我们的去路,刘逸夜和他打了起来。不知他们结果如何,刘逸夜有没有受伤。”
谢思仁却是毫不在意,他朗声笑道:“小兄弟,我并不知晓是谁救得你,方才只是掌门命我前往竹影阁迎你。但是你放心吧,方今世上,能伤到刘师兄的人已然不多了。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听闻此话,紧皱的眉间稍微舒缓,张池就再不言语,又回到了木木而默然的神态。在他心里,既然连能够驭剑飞行的鹿屠门弟子都自叹不如,那刘逸夜必定法力通玄,想必他定会无事的。
说话之间,飞剑驮着二人早已穿过层层竹林,飞转鹿屠楼,绕过重重偏殿,直往鹿屠斋飞去。目光所及之处,一座大殿恢弘耸立,为周围数座小殿所拱,环簇中央,庄严厚重,古朴大气。屋檐流飞,琉璃泻光,在阳光之下,一片光芒万丈。
宫殿正面偏左,有水一泓,墨绿浓黛,方圆不可数,光线荡漾其上,宛若有鱼无数,争相竞跃,潭前石碑耸立,上书“惊虹”,字迹刺眼逼人,倘若久视,自有一股霸绝天下之气横生。
在距鹿屠斋尚有一段距离时,谢思仁便收起剑诀,从空中缓缓降至地面。他一边收剑一边对张池道:“鹿屠斋是我门内重地,凡我门内弟子,无论尊卑,在鹿屠斋附近,都不得驭剑,这是鹿屠门的铁律。小兄弟,如果今后你做了弟子,要切记这一条。”
方踏下长剑,自有一股沧桑肃穆之气便扑面而来,这是张池最深的感觉。楼群环抱之间,不失大气,楼宇檐壁舒展,潇洒从容,虽立于诸多建筑之间,仍气势非凡。
闻听谢思仁的教诲,张池忙点头称是。落在谢思仁眼中,张池此刻的表现像极了他第一次进入鹿屠门的场景,说不出的熟悉与回忆。
只是此刻却不是观赏之时,谢思仁带着张池步履匆匆,穿行于鹿屠斋周围的花草装饰之间,一路之上只隐约听见张池的呼吸愈渐沉重,回头细看,只见他眉头高高蹙起,右手紧抱怀中木盒,左手又不自觉的捏紧了衣角。
谢思仁在鹿屠斋前面停下,他半跪于地,帮张池轻轻抚平因走路而皱褶的衣衫,盯着张池的眼睛,淡笑道:“小兄弟,前面就是鹿屠斋了,我无法陪你了,你大可自行前去。记得不用紧张,如实回答掌门和院主的问题即可。”
张池只是重重点头,却不知是否记得住。谢思仁也不强求,叮嘱一番后,便挥手让张池踏上鹿屠斋前台阶。他对回头张望的张池笑笑,待他身影消融在斋前阴影当中,便自行离开了,身形很快隐在楼阁之后。
鹿屠斋内的气势此刻已经消散了,鹿参圣人坐在最高处的宽椅上,面容萧索,身体疲倦。他斜倚于椅背,目光游离,长久没有说话。
殿内各院主也都散去了各自的气势,只是殿中桌几已经被催成粉末,铺在地面上,洁白如初冬漫撒一地的晶雪。支撑大殿的朱红色圆柱,上面亦满是斑驳痕迹,深一道浅一道,重一条轻一条,像是刻在骨骼上。
诸位院主各自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殿中气氛沉闷而压抑。
像是自己被世界遗弃,孤独的面对着整片无边的孤寂,
又或是一个人面对着一整个世界的目光,好像所有人都在对你冷眼相望,
这种令人心慌的凄凉,瘦弱的肩膀,该如何扛?
张池就在这时候踏进了鹿屠斋。
脚步声一下一下砸在地板上,因着那些白色粉尘,略显沉重。而大殿之中格外空旷,回声甚是清晰,渺远而辽阔。
鹿参圣人缓缓抬起头来,看到张池的身影,眼中精光一闪,慢慢支起身子来,端坐在宽椅上。
众位院主见状,亦是收拢眉间愁容,坐直了身体。
张池一步步挪到大殿中央,头一直深埋于胸前,目光仅在地面浮游。他在殿中定住,怔了一下,竟忘了如何开口。双腿一弯,径直跪了下来。
鹿参圣人在高处长袖虚抬,张池只感觉一股轻柔力道将自己扶起来,抬头向上望去,正对上坐于高处长者略带笑意的目光。
就如同邻家老爷爷一般慈祥,有着冬日暖阳般温和爽朗的脸庞。
张池觉得自己方才跳如乱鼓的心一点点平复下来。
五位院主都满怀疑问盯着这个走进鹿屠斋的少年,眉间疑惑重重,只是无人开口。终是流霜院孟易忍不住,对鹿参圣人道:“掌门,这位少年是为何人,你带他至此是何意?”
圣人叹一口气道:“昨夜他曾与逸夜一起,就昏倒在逸夜身边。我见他可怜,便救回鹿屠门。”
“难道这个少年与逸夜被伤有所关系?”
圣人摇头道:“我也不知,自昨夜救回鹿屠门,他便一直昏迷,直到方才,我派寒阳院一名弟子将他接至此处,故我对他亦是一无所知。今日我邀诸位师弟师妹前来,另一原因便是这位少年,你们可代我细细寻问,关于逸夜之事,他或许知晓一些也说不定。”
听闻圣人此话,众人皆将目光对准了张池,他瘦弱的身躯在大殿中显得更加渺小。
这次首先开口的是梓曜院院主丁一山,方才一直未曾开口,只是盯着张池,眉头紧锁。他尽量令语气和蔼道:“小朋友,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细细道来。”
张池转过头面对着苏晴眉,怯怯道:“我叫张池,是离城郊逯家村人。”
“那你与逸夜是何关系,为何与他在一起?”
“我父母被人杀害,是他将我救下来,他说让我跟着他,还说会带我回鹿屠门,让我也同他一般,成为鹿屠门弟子。”
待张池讲完,众人均都变了脸色,唏嘘不已,再看向张池,已满是怜悯之色。尤其是蓝约院院主苏晴眉,望着张池,脸上一片叹息之色。
就连圣人都稍愣一下,目光也变得更加柔和,像是在看待自己的孩子。他长舒一口气,淡淡道:“怪不得逸夜会将他带在身边,从他身上,逸夜分明是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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