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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钩,清辉似水,一地月光宛若银霜轻薄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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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珩坐在庭院中一树下面,神色淡然悠远,修长的十指下奏出“淙淙”如水的悠扬琴音,有一种能洗涤心灵的干净。
平安蹑手蹑脚的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另外一个青衣小厮,像是才赶了很远的路,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气息还不是很均匀。
两个人便立在墙角静静候着,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谢长珩自然是看见了人,只是并不急躁,而是耐着性子弹到一曲完毕,方才停住了手,并不回头看人问道:“何事?”
“给大爷请安。”那青衣小厮唤做如意,亦是谢家长房的得力小厮,才刚星夜兼程从京城赶来,猫着腰上前递了一封信,“楚大人的密信,小的不敢耽误赶紧送来了。”
谢长珩拆了信展开看了一遍,微微沉思了片刻,然后喊了一声,“平安。”很快便有一个火盆端了上来,将那信纸烧成了灰烬。
“还有一件事。”如意咽了咽口水,有点怯怯的,“上个月末,清屏公主在崇台山庄办了一次花宴……”
谢长珩蹙眉打断,“说这个做什么?”
“是。”如意有点语无伦次,结巴道:“可、可是傅家四小姐去了,还受了伤。”
“什么?”谢长珩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如意,目光好似两道利剑,在清冷的月光下越发显得冰凉,“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清楚的说一遍。”
如意垂了眼帘,拱肩缩背的回道:“听说傅四小姐喝醉了,然后就摔了一跤,当时摔得挺厉害的,接着被秦王府的蒋孺人送回了傅家。”心下暗暗埋怨,自己怎么摊上来禀报这种晦气的事,“不过后来夫人过去看了人,又说只是伤到了手,并无大碍……”
清屏公主邀请初盈去参加花宴?结果一个闺阁女子去外面做客,居然毫无礼数的喝醉了?并且醉倒走路都走不稳,狠狠的摔了一跤再被人送回家?
以谢长珩的心思,整件事根本用不着诸多猜疑,很快就猜出了七七八八,----必定是清屏公主设下了陷阱,初盈不得不以受伤来作为借口,狼狈不堪的逃离了山庄。
也就是说,酒里面一定有问题!
既然初盈后来平安无事,那肯定不会是毒药,清屏公主再骄狂,也不至于当众毒死一个官家小姐,那么……,会是什么?
----是让人出丑丢脸的东西吧。
如意小心翼翼道:“临来的时候,夫人还让嘱咐大爷不要担心……”
突然“砰”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
平安和如意都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小主人手下的一根琴弦断了,----他两都是常年跟在谢长珩身边的,知道小主人的脾气,那根琴弦所承受的怒气,怕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因此都赶紧低了头。
空气陡然间凝固起来,气压极低,时间也变得格外的缓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平安和如意的头都快低到胸口上了,谢长珩方才收回心思,淡淡道:“收拾东西,明日回京。”
平安脸上尽是讶异,早先明明是还要呆十来天的,只是想归想,断然不敢胡乱开口询问,赶忙应道:“是,等下就去吩咐人。”
******
在谢长珩踏上返京归途的当天,宋氏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来自千里之外丈夫写的家信,信里说了一些自己在青州的近况,让家里的人不要担心,还说到了上次谢长珩的到访,言辞间很是满意的样子。
最后提了提,青州这边有个下属的庶子,读书上进、为人不错,打算把初芸许配给他,将来回了京,提携提携也是一门好亲事。
宋氏略怔了怔,下一刻顿时勃然大怒。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吩咐人道:“去把几位姑娘都叫过来。”
片刻后,初芸第一个赶到。
接着初容带着初珍过来,初盈最后一个到,右手上的上还没有痊愈,坐下时,轻轻的放在了腿上,问道:“娘,有事?”
宋氏微笑道:“刚收到一封老爷来的信。”
初盈问道:“可是爹要回来了?”
初容和初珍都没说话,初容脸上一派恭谨的表情,似乎随时要聆听父亲的教诲,唯有初芸的眸光闪了闪,带出了几分期盼之意。
宋氏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淡淡回道:“不是要回来。”在女儿们身上扫了一圈,“就是信里提了几句,叫你们好好听话别胡闹。”
初盈抿嘴笑道:“要来是爹教训人呢。”
“没规矩。”宋氏沉了沉脸,然后不再说信的事,转而道:“马上快入冬了,我想着今年人少闲着没事,先给你们几个做点新衣裳……”底下长篇大论,说起了衣裳的料子花样等等。
初芸听了一阵,渐渐浮出不耐烦之色。
“明儿我就叫裁缝过来。”宋氏说了大半晌,终于止住了话题,抬了抬手,“你们都先回去吧。”
初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是没有多言,默默的领着初珍走了。
初盈既然过来了,当然不急着走,撒娇坐到宋氏身边,笑吟吟道:“我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慌,陪娘说说话罢。”
宋氏笑着戳了她一下,“净缠人。”又低头看向她的手,“最近可还疼?”接着问起近日的饮食,晚上睡不睡的好,说完看了初芸一眼,“还有事?”
“没、没事。”初芸不情愿的往外挪脚步,快到门口时,咬牙停了下来,回身小心翼翼问道:“娘……,爹的信里没说别的?”
宋氏心里的猜疑有了答案,静静看向她,笑问:“哦……,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初芸心中顿时一凛,----自己上当了!嫡母叫姐妹们过来扯闲篇,就是为了要套出自己这句话!
“周顺媳妇。”宋氏喊了人进来,敛了笑意,冷冷交待道:“三小姐方才说有些不舒服,陶姨娘又不在跟前,这段日子你且陪着她,在屋里好好的做针线不许出门。”
“是。”周顺媳妇打量了一圈,情知必是出了什么事,赶忙领了丫头上前,对初芸笑道:“三小姐先回去歇着吧,别让太太担心了。”
初芸脸色变得惨白,想要分辨几句,又怕嫡母在气头上越发恼火,咬了咬嘴唇,只得无奈的告退而去。
宋氏这边还没消气,等人走了,对初盈道:“以后别理会她!”
初盈也瞧出了事情不对劲,问道:“娘,怎么了?”
“胆子不小!”宋氏一声冷哼,“不满意汪家的亲事,就敢背着我给陶姨娘写信,然后再给你爹上眼药,真是反了天了!”
初盈有些吃惊,----前些天因为姐姐怀了身孕,自己又弄伤了手,初芸的亲事便一时没顾得上议,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大胆,居然背后说母亲的不是。
试问哪个做嫡母的,能够容忍庶女如此藐视自己?
当天下午,宋氏就提笔写了一封信。
告诉丈夫汪家的亲事早就说开,提起对方是嫡子、是举人,是谢家的远亲,意思比那没中举的庶子强得多,总之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末了征询丈夫,到底要不要推掉汪家另外结亲。
本来这种事一般都是主母做决定,只要明面上没有问题,傅文渊不会多管,收到了信,便跟陶姨娘提了一句,“既然太太已经说好亲事,出尔反尔有损芸姐儿的闺誉,依旧定下汪家吧。”
陶姨娘心中一凉,----已经拼着得罪主母了,还是没有改变女儿的亲事。
眼下不能说主母的不是,更不能把女儿来信的事透露出来。
一个举人出身的嫡子,肯低就娶一个婢生女做正妻,必定自己信心不够,转而对妻子娘家有所求。
可是以主母对自己和女儿态度,不使绊子就不错了,哪里还肯真心帮衬拉扯?而自己没有儿子,在丈夫面前也不是很说得上话。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忍不住想,如果能添一个哥儿该多好啊。
******
宋氏再次收到了丈夫的信,看完以后,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第二天,汪家就有人过来提亲,商议了半晌,把下聘的日子定在次年二月下旬,大约和初容错开十来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宋氏怕前头两个女儿出嫁太乱,影响了嫡女,所以将庶女的嫁期挤在了一起。
但是这种事,谁又会傻到说出来呢?
初芸得了信后,知道实情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由颓丧万分。
如今周顺媳妇守在屋子里,如果不出门还好说,只要一往门边走,便会拦道:“三小姐且等一等,我去回过太太再说。”
初芸岂敢在这个时候继续得罪嫡母?况且出去也没什么用,别的事情,妹妹或许能帮自己一把,这件事上绝无可能。
再者都已经订了亲,难道还能自毁名声要求退亲不成?
只能自己宽慰自己往好处想,汪宗元长得虽然一般、不够大气,但男人从来都不是靠脸过日子的。
----只要他肯上进,将来自己少不了一个官太太做。
接下来的日子甚是平静,天气越来越凉了。
这天宋氏算着日子,忽然想起前些天做衣服的事,唤了金盏问道:“不是说昨儿就该送过来的,怎么到今天都还没来。”
金盏忙道:“要不找个人去宝庆祥问问?”见主母点了头,便亲自出去找了个婆子交待了,回来笑道:“我已经跟人说了,要是做好忘了送,等会捎带回来就是。”
宋氏不过随口一问,也不当紧,只道:“兴许是最近做衣服的人多吧。”
谁知那婆子去了没多会儿,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太太,了不得了!”尽量压了压惊慌之色,“外头到处都是站着兵老爷,不知道做什么的,一个个拿着刀提着枪,委实吓人得紧。”
宋氏面色一凛,想了想,“那就别出去了。”
“是。”那婆子诺诺的退了下去。
金盏问道:“要不要叫人出去打听一下?”又犹豫道:“只怕这会儿不方便……,还是等大爷回来问问,应该就清楚了。”
“嗯。”宋氏不想添乱省事,颔首道:“别乱打听,等兆臣回来再说。”
没等傅兆臣回来,傅文泰先急匆匆的找了过来,“大嫂,外面出大乱子了!”一脸慌张之色,“我才从爹那边过来,爹让咱们家的人别出门。”
宋氏心下大惊,“到底出什么事了?”
“唉……”傅文泰直摇头,只道:“不是什么好事,大嫂且安心在家便是。”
被他这么一闹,宋氏哪里还能够安心?反倒更加悬心了。
好歹等到儿子傅兆臣回来,急急叫了人进屋,“快说,快说,外头到底怎么了?你二叔吞吞吐吐的,害我悬了半日的心。”
因为快要吃午饭了,初盈也在跟前,“是啊,大家知道也好心里有个数儿。”
傅兆臣略有沉默,静了静,“皇上病了。”
“啊?”初盈睁大了眼睛,----一般来说,一国之君就算有病也会遮遮掩掩,免得国中人心不稳,既然传出来,看来是瞒都瞒不住了。
不由问了一句,“还上早朝吗?”
傅兆臣看了妹妹一眼,略显惊讶,继而摇摇头,“就是今儿早上没有早朝,后来才传出消息的。”
宋氏不解,“那……,也不至于满街闹得人心惶惶的啊。”
“哎……”傅兆臣一脸担忧之色,“有人告发太子巫蛊诅咒皇上,所以……,这起祸事怕是不能善终,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呢。”
宋氏和初盈闻言都愣住了。
“那长珩……”宋氏几欲要晕过去,侧首看了看女儿,“长珩和太子殿下一向走得近,出了这种大事……,可……、可怎么办才好?”
“母亲你急糊涂了。”傅兆臣忙道:“长珩还在外头没回来呢,京城里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对啊!”宋氏狠狠的在腿上拍了一下,有点喜极而泣之色,“瞧我……,都被吓糊涂了。”念了一声佛,“亏得你爹在外头,长珩也在外头,你祖父在养病,你又是个微末的小官,你二叔是个白身。”
把身边成年的男丁都念叨了一遍,方才松了口气。
初盈默默的没做声,心里一直悬着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父亲果然是被祖父安排出京的,祖父病退也是有意为之,至于谢长珩……,他离京的时间是不是太巧了点?
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谢长珩居然不是太子一党的人!
那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难道是燕王?!可是燕王如今也不是牢不可破,祖父又怎么会同意谢家的亲事?到底是……,这也藏得太深了吧?
可是光是猜没用的,只有谢长珩自己心里才会清楚。
出人意料的,几天后谢长珩居然回来了。
这种时候?不说趁机在外面躲着乱子,怎么还专门跑回来凑热闹?初盈实在是不能理解,只是也不好问点什么。
“这是小侄从江州带回来的特产。”谢长珩一袭浅蓝色的江水海牙纹长袍,神色依旧从容淡然,仿佛不知道太子巫蛊的事一样,但这想想都不可能。
“人平安就好,东西有没有都不要紧。”由不得宋氏不担心,这可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和初盈有着一样的疑惑,“怎么不在外面多呆些日子?”
谢长珩微笑道:“事情办完了。”
“也罢。”宋氏叹道:“好在太子那边出事的时候,你不在京城里,现今只消小心谨慎一些,应该不会有牵连的。”
初盈看了母亲一眼,觉得这份担心真是有点多余。
此刻京城是什么局势,谢长珩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清楚其中利害,他回来自然有他的原因,且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定然不是冒冒失失之举。
不过谢长珩一向都是很有礼貌的,更何况是面对未来的岳母,闻言点头道:“让伯母你挂心了,我会留心一些的。”说了一阵闲话,侧目看向初盈的手,“手上的伤可好了没有?我带了几盒子药膏过来。”
初盈不自然的缩了缩手,拢在了袖子里,“只是皮肉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那药膏消弭疤痕效果很好,你空了抹一抹。”谢长珩交待了一句,将身边的药膏放在了桌子上,没再多说,起身告辞道:“家里还有点事,改日再过来拜访伯母。”
宋氏忙道:“你且去忙你的。”
谢长珩犹豫了一下,看向初盈,“盈妹妹你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受伤的。”目光在那袖子口停了一瞬,方才欠身告退出去。
初盈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赶忙追到门口,皱眉道:“你可别胡来!”
清屏公主是什么人?即便太子现今惹上了事,嫡公主仍然是嫡公主,况且外头的事和一个姑娘家有何关系?为了争一口气,惹上了祸事实在不值得。
谢长珩的目光闪了闪,----以他的性格,自然说不出“你看我像胡来的人吗?”,或是“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等语。
静了一瞬,轻声道:“知道了。”
初盈觉得气氛有点怪异,这应该是十分亲密的人才有的语气,虽说谢长珩是自己的未婚夫,但是彼此完全不是这种关系。
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谢长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回去吧,外头风大天凉。”继而收回目光下了台阶,很快离开了院子。
初盈站了片刻,方才被宋氏叫了回去。
以前对订亲还只是一个概念,刚才那一刹那的恍惚,让自己疑惑,以后真的要嫁进谢家,跟这个人朝朝暮暮相对?分明之前是两个陌生人,但却要……,那种亲密无间的说话氛围,让自己觉得浑身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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