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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一夜之间,时令进入了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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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的,阴阴沉沉,一如此刻,书房内的气氛,凝重而沉闷。
火盆里燃烧的白炭,偶尔发出嘎吱的声响,显得分外清脆且刺耳,似时时灼着神经,令人不得不绷紧心弦,承受住回荡在屋子里的那股无形的低气压。
不知过去了多久,坐在上首的桓裕突然开了口,“国相兼长史的位置,你不能干了。”
沈志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惊愕万分,满眼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桓裕,并未立即说话。
桓裕撇开了眼,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话,一旦开了口,便好了,说出第一句话,他的确很艰难,沈志比他年长十岁,自他七八岁时,沈志来到身边,至今二十载有余,这中间,两人亦师亦友。
有过患难与共,有过风雨同舟。
又听桓裕说:“将军府的事务,你交给谭叔一,郡国府内的事务,你暂时移交给桓覃,我来的路上,已给庾景初去了封信,你去他那儿任军司马。”
沈志脸上的神情,在听到这番话后,渐渐地回归了平静,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理智,“在我看来,三郎既有了决定,当下处置我倒是其次,首要是保住那个孩子,不然,我这几个月白费了心思,三郎给郑家所谓的交待,郑家也不一定会认账。”
桓裕目光紧盯沈志,“你这话什么意思?”
“三郎还是先回内院看看。”
这么一提醒,桓裕顿时明白过来,不曾多想,直接摇头,“她不会。”
“她是不会。”沈志没有否认,他见过郑绥,那是深闺里绮罗锦绣堆中娇养出来的女娘,自然不会害人性命,“但她身边的人呢,凡上了年纪的老奴,有几个不心狠手辣。”
一听这话,桓裕猛地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往内院跑去。
雪娘的院子,位于内院西南角,紧挨着花厅,院落较为狭窄,但胜在离前院很近,远远就瞧见候在门口的张妪,桓裕的瞳孔慌地紧缩了一下,及至跟前,“夫人在里面?”
“唯。”在桓裕的逼视下,张妪不自觉地低垂下头。
她不同于郑绥身边的家生婢仆。
她原是刈陵县境内的一名普通妇人,当初在刈陵县境内,十娘受了伤,她让桓裕抓壮丁,临时过来照顾郑绥,后来,跟着回了郑家,李氏见她无儿无女,又无处可去,便留下了她,让家里仆妇教了她一年的规矩,仍旧放回郑绥身边。
刘媪要做这事,她是不赞同的,但劝不住,于是留在这儿守门。
“去请疾医和医婆在外面候着。”
桓裕扔下这句话,急急往里面跑去。
院子很小,十余丈见宽的大小,三间正屋,东西厢房各三间,植有数株枇杷,中间白色鹅卵石堆就的一个小花坛,眼下时节,除了几盆小柏树,再无别的景物。
进门后,桓裕第一眼便瞧见站在廊庑下的郑绥,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一株枇杷树,一只手紧紧抓着外延伸进廊庑内的一片枇杷叶子。
不知是不是吹了冷风的缘故,脸色过于煞白。
“阿绥,”桓裕近前,唤了一声。
郑绥转过身来,瞧着他的步履不稳,很明显是跑过来,不由冷笑,“来得挺快,这院子里,到底有人做了耳报神。”
这院子里原有的十来个仆从,早已让刘媪带人给捆了起来,扔到西厢,如今廊下屋里,全是她带过来的人。
一阵呯丁哐当,紧闭的屋子里传来物什打碎的声音,还有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求饶声与哭泣声。
“不要……放过我,不我喝……不喝……”
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彻。
桓裕瞧见的郑绥脸色越发地白了,紧紧扣住手中的枇杷叶,
“阿平救我,阿平……”
这一声呼叫,格外清晰,哭泣声中,带着撕心裂肺。
伴随着啪地一声,郑绥手中的枇杷叶梗断掉了。
桓裕目光收了回来,上前一步,握住郑绥臂膀,声音暗哑,“阿绥,你让里面的人快住手。”
郑绥圆溜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了他,轻轻问道:“如果我不呢?”
“那今日这院子里的人,全给那孩子陪葬。”
“你威胁我。”这么近前的距离,她甚至能在桓裕如深渊一般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睁着大眼,脸色苍白得厉害。
是的,深渊。
曾经的星眸璀璨,光芒四射,而今深如渊潭,不可见底。
不过短短数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阿媪,晨风,我们走。”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的声响,嘎然而止。
“桓叔齐,以后你和她过,我回临汝。”哗地一下,一颗晶莹的眼泪掉了下来,郑绥慌乱地往外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回徐州会变成这样?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有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她不信,阿兄会不知道,阿翁不知道。
难怪阿兄会让四房的姊妹做陪嫁。
难怪阿兄告诫她,以后别后悔。
在谯国时,二嫂那句话,她没有在意,原来雪娘子是这么个人物,无怪乎二嫂的话,听着刺耳,原来真是讽刺。
雪娘子,姓李,名棠。
两年前进了府,因和桓裕在大雪天相遇,所以府中号称雪娘子。
这几个月来,夫妻和乐,仿若情深似海,他真是瞒得不遗余地,瞒得一丝不漏。
无论是阿耶,还是阿嫂,果然一语成谶,他们果真不合适。
“娘子,娘子……”辛夷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瞧着蹲在墙角边,眼泪模糊的郑绥,好似又像那晚一般,陷入了魔怔。
“辛夷。”
郑绥抬起头,望向身前辛夷,有一瞬间的迷茫,及至看到后面跟上来的晨风、刘媪等婢仆,有晨风和刘媪,发丝凌乱,衣裳浸湿,散发着药味,脸上指甲划痕,形象极为狼狈,除此外,再无旁的身影。
她忙地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水,就着辛夷的手起身。
想开口说话,只是眼泪又不挣扎地冒了出来。
回到正仪院时,已湿了好几条手帕。
刘媪劝道:“娘子,您不能再这么哭下去,眼睛会受不了的。”说着,给终南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打盆热水,亲自服侍着郑绥洗脸,“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等孩子生下来,娘子直接抱过来,养成什么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我不养,谁生的谁养。”郑绥瞪了眼刘媪,眼睛红肿得厉害。
她是不能再哭,哪一晚,醒过来,就冲着他哭闹了一场。
不知听谁说过,抬头望天空,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郑绥一声不响地直接去了廊下,抱着膝盖坐在廊下的美人椅上,仰头望天。
天空灰蒙蒙的,连云朵都没有,颜色寡淡得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连着情绪都能稳定下来。
苍穹浩茫,无边无际。
人生天地间,是何等渺小的存在。
不怪前人会有忽如远行客的感叹。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便是当下该及时行乐的写照。
“辛夷,你去告诉温翁,我要回洛阳。”上月接到书信,随着大燕都城的南迁,大兄、阿舅、外祖母他们眼下都在洛阳。
“洛阳?”
“对,不回临汝,回洛阳,让齐五准备一下,半个月就走。”疼她的人那么多,她不稀罕他那一份。
她原本没想过,会再回南地的。
桓裕是晚上过来的,那会子,郑绥正在灯下写书信。
“阿绥,我们谈谈。”
郑绥握笔的手,微微一颤,到底搁到了笔架上,她一点都不想谈,因为一说到后面,她情绪上来,她会哭,她都控制不住。
如果可以,甚至,她不想见到他。
“你和阿翁去谈,我的意思,都告诉阿翁了。”
“熙熙,这是我们俩人之间的事。”
“但也是桓郑两家的事,之前你和阿兄不就谈得挺好的,以后我不配合你们了,反正郑家的女儿不少,只要你们需要,你再娶一个就是了。”
“阿绥,婚姻在你眼中是什么,这么如同儿戏么?”
“你不就是这样,从袁家女,到王家女,再到殷家女,还有我郑家。”
这话让桓裕的脸色大变。
郑绥越说到后面,声音变得尖利许多,“大约只有那位阿雪,出自庶民良家,你既有了她,为什么还要去郑家求亲,我又没想来南地,我想去平城的,想去晋阳的……”
一时之间,泪如雨下,
低头垂靠在案几上,已是泣不成声。
桓裕顿时只觉得心魂俱裂,蹲在郑绥身边,伸手搂了搂她,“熙熙,你别哭了。”他知道这丫头能哭,没料到会哭得这样凶狠,“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把她遣回李家。”
哭泣声,渐渐低下来,及至无声。
桓裕初以为是他说了那句话的缘故,后来,觉察出不对劲,抱过郑绥,翻转身来才发觉其肿红的双眼紧闭,脸颊更是一片通红,不由吓了一大跳,忙地朝外喊了声,“来人,去叫宋疾医过来。”
抱住郑绥手,都不住地颤抖。(未完待续。)